原来，从前你认为奇葩一般存在的人，也是会让人怀恋的

我妈说：她走了。

她，叫丽莲。61岁，病逝。

原来，从前你认为奇葩一般存在的人，也是会让人怀恋的。

记忆被拉回到过去：

---

2018年，已进入尾声，年二十八，到处已显现了将到新年的气象，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洗“邋遢”，这是广东人的习俗，意思是指一年的年底彻底的大扫除。大扫除是个大工程，需要分几天才能完成。在这之前，其实我们都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打扫屋子和洗桌椅的最后清洁工作留在了年二十八。

 村子里的房子，一户挨着一户，彼此在门前干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邻里都能看得见，听得到。

大家都在忙，邻居丽莲身穿一件粉色的小马褂，背着手在自家门前来回地踱步。

在万里晴空的阳光照耀下，她身上那件粉色的小马褂显得格外刺眼，于是便有人问她：“丽莲，谁送你的衣服啊？”

“是我捡我家外孙女的穿的。”

丽莲扭扭捏捏地扯了扯衣服，尴尬地笑了笑。

“好靓哦！”众人起哄地笑着。

丽莲微笑着把手插进小马褂的口袋，慢悠悠地踱到了我家门前，定定地站在石仔路边上，看我和我妈洗桌椅。

邻村的昆伯，赶着几头牛从门前的马路上经过，捡起一块小石头，吓唬地装作要扔给丽莲，丽莲慌忙躲闪，一个趔趄，靠到了旁边的黄皮树上。昆伯收起石子，快乐地笑，扬起牛鞭甩到牛屁股上。

“今年阿二又不回来啦？”昆伯继续问。

“不回了！”丽莲轻轻叹了口气说。

“那你大扫除又不得一个人了？”昆伯继续道。

“我自己能扫。”丽莲答着，背着手转身回屋去了。

丽莲其实不是个傻子，就是行为有些怪异，总喜欢背着手，到处凑热闹，做事有些慢，人有些木，还有些自以为是，还有爱关起门来唱歌。

 丽莲家的房子是我们这一带唯一的一间瓦房，经过几次台风的侵袭，屋顶上的瓦已经有些七零八落。屋子里面很乱，台台凳凳布满了日积月累的灰尘，偶尔有一股狗的骚臭味，或者东西发霉的味道，或者鸡屎的臭味飘来。

丽莲说自己能大扫除，我们所有人都是不信的，我们都看过她大扫除，就是这里用布擦一下，那里用布拍一下，算完事了。往年丽莲的儿子阿二回家的时候，丽莲洗过的东西，阿二会全部搬出来重新洗一遍。可阿二已经三年没回过家过年了。

丽莲喜欢唱歌，但又怕人听到，每每瘾上来了就把门关上，然后放开喉咙咿咿呀呀地叫着，叫完后又背着手满面春风地去各家串门。

总是有人笑她说：“丽莲，你又在家唱歌啦？”

“没，没呀，是碟机在唱。”丽莲躲闪着回答。

别人于是再逗：“明明听见是你的声音，你以为关了门大家就听不到了么？你家是瓦房，全村都听着了。”

“是没有唱，不是我。”丽莲继续辩解，样子有点窘。

大家都笑了。

。。。。。。

“丽莲，你家的鸡又来抢我家的鸡食了，你还不赶快喂喂你家的鸡。”早上十点，我妈又照例对着丽莲叫着。

丽莲家的鸡又多又壮，想必都是我家的功劳。

丽莲连连“啾啾啾啾”地叫了几声，于是，她家所有的鸡，群起一个个飞扑冲回她家，那场面真叫壮观。

然而，不到一分钟，丽莲家的鸡又到我家来了，我妈又问：“丽莲，你没喂鸡么？”

“唉，我都不想喂它们，这些鸡到处乱跳，到处抢吃的，还到处拉屎，我要饿它们一下。”

“你不喂它们当然到处乱跳，到处抢吃，到处拉屎啦。”

“唉，所以就是要饿它们一下。”

我妈一时无话，只得在旁边候着赶，直到自己的鸡把鸡食吃完。 我在旁边看得快乐地笑。

丽莲不爱干净，也许是懒。冬天的时候，丽莲见人就说：“我又睡不着了。”别人听罢，忒她：“又一礼拜不洗澡了吧？”“没啊，就三四天没洗。”“身上长虱子了吧？”“没啊，就身上痒。”“你三四天没洗澡当然痒了。”丽莲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背着手回去了。

丽莲不爱洗澡，更不爱洗头，一般半个月洗一次，洗一次要一下午。每次都是用一只红色的专用桶，勺满了水，提到水井的墙边上，泡湿头发，便开始用双手的长指甲，使劲地一直一直抓，抓出许多头皮，卡在指甲缝里，往水里使劲弹，头皮飘在水面上，让人看了喉咙发痒，仿佛有千万颗头皮屑在喉咙里游走。

 一日，大伙又聚了一堆，丽莲背着手又来凑热闹了，说：“我家那老子存了有八千块钱了。”

“不止吧？你家那老子天天干活，天天有近百的收入，会只有八千？他肯定是另外存起来了，不让你知道。”有人揶揄她。

“没哇，他的钱我都知道，我有密码的，他还有工资没领呢。”

“他工资都是月结的你不知道？”丽莲怔怔地站了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背着手转身走了，想必是回家去找她那老子算帐去了。

 丽莲的女儿二十出头就出嫁了，男方没有钱摆酒，无声无息地就嫁了，丽莲觉得很丢脸，不敢对外人说，女儿带着外孙女来大家才知道。

于是，大家又逗她：“你女婿给了你多少聘礼啊？”

“没呢，我阿明只是个超市主管，工资才一千三四，没啥钱。”

“超市主管怎会只有一千三四？骗人的吧？”。。。。。。丽莲头一回很快就没了话。

丽莲的儿子也找女朋友了，这可把丽莲乐坏了，到处地宣传着：我阿二交女朋友啦，还住在一起。

又一日，丽莲又过来了，凑近大伙：“我阿二女朋友怀孕了，不过打掉了。”丽莲的表情由光荣转向了失望。

 2019年的新年，每一家都很热闹，唯独丽莲的家，冷冷清清，儿子没回来，女儿女婿也没来探望。丽莲每天背着手家家户户地窜着，东搭一句，西搭一句，大家叫道：“坐下来说说你阿二吧？”“哦，不说了，阿二会骂我的。”。

年后许久，大家照样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突然一日，我妈说：丽莲，她走了！

丽莲，她走了？丽莲，她走了？丽莲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了呢？丽莲真的走了吗？可是，丽莲，她真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