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张萌星死了,死在自家的院子里。
那天是正月初一,他身穿印有烫金云鹤纹样的新棉服,躺在了院门旁的篱笆下。
两只麻雀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仿佛目送这幼小生命的逝去。
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躺了多久,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终于,起风了,院墙上几簇鹅黄色的迎春花凌空飞舞着,大人们如梦初醒,一个接一个嚎哭起来。
“究竟是谁害死了萌星?我……我要他偿命!”六十多岁的奶奶悲愤地握紧了拳头。
“妈,您放心!我一定找出真凶!”男孩的父亲第一个表态。
“我可怜的孩子……没了你,我还怎么活……”几度哭晕的母亲虚弱无力地呻吟着。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谋杀,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罪大恶极的凶犯必将被绳之以法,正义必然伸张!然而,所有人都忽视了,男孩身上没有一丝伤痕一点血迹,他的衣服整洁宛若晴空,面容更是出奇的安详。
挣扎痕迹,无。
外力伤害,无。
中毒迹象,无。
已有近三十年工作经验的法医一筹莫展,苦恼地扶住额头,不知该如何报告。
“如果不是谋杀,难道是自杀?他才五岁!不行,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能这样告诉家属,你让我怎么说?”
“再查查!再查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真相却越来越扑朔迷离,最后竟完全隐匿在迷雾之中。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愤怒转为挫败,悲伤化作迷茫,原本团结的人们开始互相猜疑,心生怨恨,往日的欢笑不复存在,只剩无尽的空虚四处游荡。
这就是一个五岁男孩的力量,他的生或许渺小,他的死却威猛无穷。
“现在,你满意了?”
死神将利爪搭在张萌星的肩头。
此刻,男孩身上还穿着那件印有烫金云鹤纹样的棉服,看到死神的面目也不惊慌。
“我不知道……”
“瞧,因为你的死亡,很多人的命运从此改变了。”
“是的,我看到了。”
“你高兴吗?”
“老实说,不高兴……虽然我不愿意活着,但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死神似乎有一点生气。
“说不清……或许我想要的只是活着的意义。”
“哈,这个简单!假如你的活没有意义,那么你的死就不会令任何人伤心。”
“不,他们并不是在为我伤心。他们是在为失去伤心。”
“怎么讲?”
“因为有了我,爸爸对死去的爷爷有了交代,奶奶经常被邻居恭维,妈妈巩固了她在家中的地位。每个人都因为我的存在而获利,失去了自然伤心。这就像……银行账户一夜清空,所有人都会哭。”
“你觉得生命和财富是一样的。”
“对。”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却不能重来。”
“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回失去的金钱。”
“的确。”
“当我活着,每天都像在捕捉虚无缥缈的风。高兴总是一时的。犯过的错误还会再犯。得不到的常想念,得到了很快会厌倦……再看看周围的人,都是这么活,仿佛困于无尽的循环,实在好没意思!”
“唔。”
“而且,绝大多数人活着是因为怕死,或者不确定死后会发生什么?我敢打赌,如果明天科学证明来生真的存在,一定会有千千万万人立即自杀。”
“嚯,那我可有的忙了!好了,现在你死了,感觉如何?”
“如在梦中。”
“你怀疑死亡的真实性。”
“我从未害怕过死亡,也没有想象过死后的世界。现在发生的一切,既不在我预料,也不是我的期待。”
“但你祈求死亡。今天之前的每一天,我都能听到你的祈祷。”
“是的,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期盼它快点结束。”
“可你才五岁……呃,我是说你那时候才五岁。”
“怎么,五岁的孩子就不能洞悉生命的荒谬吗?亏你还是死神。”
“……”
“早知道死了就是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也许会再等一等。”
“等什么?”
“再等几分钟,新蒸的海棠糕就熟了。”张萌星叹了一口气,纵身跳入眼前的永夜。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你怎知我没有,只是他又忘记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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