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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云端上的女人

玛丽安——云端上的女人

作者: 崔杼 | 来源:发表于2018-08-02 13:41 被阅读6次
    毕加索

     托斯玛尔桥上的住宅区集中在桥柱上。工人们用轻巧的木板搭建像蜂巢一样的六角形作为民居,并用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号区分桥柱和房屋。

    我居住的那一间房,叫做S042。

    住宅区是没有阳光的。所有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比如在被绿植隔开的桥面两侧),都要用来建造学校、医院、商场等公共场所。

    这设计很合理。

    白天,我们在有阳光的场所工作生活。夜晚,我们沿着螺旋向下的梯子返回住宅,在黑暗中进入梦乡。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桥面良好的防震材料,桥上的人们很少失眠。

    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其他的地方,能够比托斯玛尔桥更适合居住。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真的有这样地方。

    她是我的新邻居,叫做玛丽安。

    “那里芳草遍地,空气都是甜的。夏天的傍晚,我们全家会在院子里吃晚饭,小羊羔就趴在我的腿边。”

    轻柔的语调,辅以她烛光下秀丽的面庞,让我的心也忍不住变得柔软、安宁。

    “您住在农场里?”我放轻声音问她,唯恐自己的粗鄙惊扰到她的宁静。

    “是的,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农场。”她露出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特有的微笑。“我们养了许多动物:奶牛、马、狗、鸽子……我最喜欢的是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叫做塔塔。它在水边奔跑时,飞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细碎的宝石。”

    “真美好。”

    “是啊,真是抱歉,我的言语无无法描绘它美丽的万分之一。”她自责得轻皱眉头

    “不不,请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慌张地想要安慰她,越是着急,就越是词不达意,慌乱间脱口而出:“墙是碧玉造的。城是精金的,如同明净的玻璃。”说完就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羞愧。

    “您也看《圣经》?”她惊喜地说,明亮的眼眸看着我。

    “是、是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上帝用时人所能理解的话语描述天堂,用珠宝和乐器代表狂喜和无限。”她居然理解了我的意思,还笑眯眯地说:“您在夸赞我。”

    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仿佛变成某种活泼的鸟类,快活地拍打翅膀,发出令人高兴的“啾啾”声。

    “被您发现了。”我不好意思地说。不知怎么的,我在她面前总是显得羞怯和惊惶。总是担心我身上的某些特质会像不好闻的味道一样,令她厌恶。

    可是她却是那么宽容,因为她的心灵和她的外表一样美丽,这令我愈发自惭形秽。

    “这是因为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喜欢背诵《圣经》中的句子,聆听上帝对我的教诲。”她骄傲地说。

    “那您也许可以去教堂工作,牧师先生会很高兴的,我正好听说他缺少一个助手。”我建议说。

    “真的吗?太棒了!”她站起身,一把抱住我,“太感谢了,我正需要这个!您真是一个大好人,愿主保佑你!”

    “不,不客气。”我受宠若惊,在她松开手后,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喜悦泪花,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欢快起来。

    每一个从外面搬到桥上居住的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虽然不知道玛丽安为什么从她热爱的农场搬到桥上生活。但是能够在她适应这里生活时,帮上一点小忙,也足够令我心情愉悦了。

    两周后,我从教堂经过的时候,听见独属于她的嗓音在为孩子们朗读《圣经》。

    我在门口站定,看见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露出小巧的脚踝。她坐在椅子上,孩子们围在她的身边,或坐或卧,露出天真童稚的笑容。这画面美好得如同故事书里的插画。

    “怎么不进去?”牧师在我身后开口问,吓了我一跳。

    “我不想打扰他们,在这看着就很美好。”我说。

    “玛丽安是个好姑娘,她的心灵贴近上帝,主在看着她呢!”牧师说。

    “她的确是灵慧异常。”我说。

    “真主保佑她。”牧师说。

    教堂的工作像是在桥上生活里的一个基点,玛丽安小姐以这个基点为原点,向四面八方衍射出无数条生机勃勃的射线。

    我为幼儿园修建樱桃树的时候,看见她正在教孩子们画画。有些年幼的孩子还控制不了线条的走向,只能画出一个硕大的、奇形怪状的花。

    玛丽安小姐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这是我见过最有想象力的配色!亲爱的,你真了不起!”当小孩子拖着画纸向同伴炫耀时,她冲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在樱桃树的遮掩下,也无声的微笑。

    后来我总听人们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提起她。她心地善良,每周六去养老院做义工,陪长者度过漫漫黄昏;她热情浪漫,在酒吧里伴随着音乐跳了一支佛罗明戈,引来众人喝彩;她勤劳朴实,每天清晨都会戴着手套义务清扫桥上的落叶。

    她的性格完美无缺,对待上帝又恭敬虔诚,没有人不喜欢她。事实上,桥上一半的适龄青年都爱慕她。他们私底下猜测她会选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并且约定好无论是谁被选中,其他人都要揍他一顿,以表祝贺。

    那天早上,我像以往一样,在阳光下修剪几棵高大的珊瑚树。这份工作的内容通常是剪短枝杈,去掉坏叶。如果赶上心情不错,我还会将它的枝条修剪成小兔子模样,为桥上增添几分童趣。

    然后,我看到了一对父女,从远方走来。

    他们两个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举止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某种气质,让我断定两人的父女身份。

    毕加索

    那个男人,身材矮小,毛发浓密,尖嘴猴腮。他走起路来,手臂前后摆动的样子,像一只饥饿的大猩猩。

    毕加索

    那个女孩,穿着彩色吊带蓬蓬裙,化很浓的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整个人有一种廉价的矫情。

    他们两个眉眼间一模一样的不可一世,仿佛国王和公主屈尊降临。

    “我说兄弟,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那个男人搭话道。

    “是的,您好。”我答应着,放下高枝剪。

    “跟你打听个人,一个疯女人,大概这么高。”他用手随意地在空气中挥舞了两下,“她叫安娜,神经兮兮的。说话总是跟蚊子似的,好像生怕吓着人。”

    “她是我妈。”那个女孩突兀地开口。

    我看向女孩,她的神情是一种夹杂着鄙夷的不耐烦,好像“她是我妈”是一种了不起的名片,任何听到这种介绍的人都应该立刻恍然大悟地说:“啊,原来是她!”

    我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压力,有点儿不知所措。

    我脱口而出:“不,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别那么快否定,兄弟,”中年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虽然我能理解,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想跟她撇清关系。但是,你看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的照片递到我鼻子底下,佯装亲热地说。

    这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女人仿佛听到什么声音一样,回头看。她很瘦,两颊凹陷,眼睛突出。神情惶恐不安,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野猫。她的小腿肌肉紧绷着,似乎随时准备逃走。

    在房间的地板上,除了乱糟糟的杂物以外,就只有两个正在滚动的橘子十分抢眼。

    这真是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

    即便如此,我还是通过相似的轮廓辨认出来了照片中的人。我谨慎地问:“您是说,您正在寻找的是玛丽安小姐?”

    “都说了是安娜。”彩裙女孩气冲冲地说。我慌乱地看着她。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穿着高跟鞋的脚,一前一后站立着,一副恼怒的样子。

    “啊?”我感觉很混乱。

    “等等,你见过她?”中年男人抖动手里的照片逼问我。

    “可,可能是。”我现在开始后悔说出玛丽安小姐的名字了,“您是哪位?”我问他。

    “这是她的亲生女儿,你说我是哪位?”男人嘬着牙花子反问。

    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彩裙女孩至少有15岁(也许20?她的妆实在太浓),这个男人看起来有40多将近50岁。可是玛丽安小姐,她还那么年轻,富有活力,她至多三十一二岁。

    “我想我们说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我后退几步,接着说道:“玛利安小姐才30岁,我刚才认错人了。”

    我拿起剪刀继续修剪树木。但实际上,心思却还停留在这对父女身上。

    他们还没有走。

    “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我补充道。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对那个疯子来说,改个名字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至于长得年轻,你这种小毛孩,哪可能看准别人的年龄。兄弟,年龄是你听她自己说的吧?这个女人谎话连篇,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

    “喂!”我把锋利的剪刀在他面前挥舞了一下,“在背后这么诋毁一位女士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请您注意言辞。”

    “好吧好吧!”他冲我摆摆手,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但我还是想要见一见她,不见面怎么能够知道呢?你说是不是?这可是她唯一的女儿。”他指了指彩裙女孩(女孩毫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你总不能忍心让她们母女不相见吧?”他对我说。

    我陷入犹豫。

    “别磨蹭了,小兄弟,快带我去她家里,让她见一见她的亲生女儿!”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的穿着邋遢,举止猥琐。怎么可能是玛丽安小姐的丈夫呢?但是他的确有她的照片——不!那或许不是她的照片。

    那如果是呢?

    这个决定不应该由我来做。

    我应该带这对父女去教堂,与玛利亚小姐见上一面再说。至少在教堂,他们会约束自己的行为。我这样想着。

    在去教堂的路上,中年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向我展示了,自大狂是多么的令人讨厌。

    男人不断对我说:“这样的椅子,我家里有十把!”(天知道他在家里摆十把长椅干什么?)或者指着路边的行道树说:“我家的院子里从来不种这种树,太低级了。”(我多想捂住树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刻薄的话啊!)

    他的女儿一直死死盯着前方,摆出一副冷漠面孔,看起来全无交谈欲望。她的脸上没有一点期待和喜悦,完全不像是一个想要去见自己母亲的普通女孩儿。

    每向教堂靠近一步,我的后悔就加深一分,当走到教堂门口时,我已经快要忍不住转身逃跑了。

    然而我刚刚挪动了一下小脚趾,玛丽安小姐就从教堂门口走出来了。

    她还是像以往那么美丽,淡金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眼神温柔坚定,她穿着一件桃粉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江汜,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我正在给孩子们讲摩西分海的故事。”她热情洋溢地说。

    “嗯……”我尴尬地摸摸鼻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安娜,果然是你!”中年男人大吼一声。

    玛丽安小姐踩着高跟鞋,向我身后看去。然后又向我困惑地眨眨眼睛,问道:“你的朋友说什么?”

    “您不认识他们?”我问。

    玛丽安小姐耸耸肩膀,“不认识。”

    “哦,他们认错人了。”我解释说。

    “我才没有认错人!”那个中年男人大吼着靠近,“就是你,安娜!你这个疯女人,居然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他一步步逼近。

    我横跨一步挡在他和玛丽安小姐面前,伸出手臂,帮助他保持距离,“冷静点老兄,你认错人了,我想玛丽安小姐并不认识你。”

    “呸!”彩裙少女说,“你带我们站在教堂门口,我就知道是她了,这个女人,最喜欢这些鬼啊,神啊的!一遇到陌生人,就拉着人家的手,乞求别人入教。她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光了脸!你难道没有被她强迫着听圣经吗?”她的唾沫像洒水车一样在空中挥洒,脸上发光的粉末扑簌簌地落在地面上。

    “恐怕并没有,这位小姐,”我把视线从闪闪发光的地面挪到她脸上,严肃地说道:“我曾与玛丽安小姐讨论过《圣经》的章节,但对话是愉悦的,轻松的,你描述的场景我并没有经历过,我想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这个时候,我们的争执已经引来了桥上的居民。

    牧师带着几个做礼拜的居民匆匆赶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们两个认错人了。”我简短地解释道。

    “认错人?你们被这个女人给骗了!”中年男人大吼道,“她才不叫什么玛丽安,她叫安娜,是一个37岁的老女人!你以为改名换姓就可以在这里过你的好日子吗?不可能,我告诉你,我已经向政府提交了强制令,你必须住到精神病院里去。你这个宗教疯子!”男人跳脚大喊。

    玛丽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时,她温和有力地向众人解释:“我并不认识他们,他们认错人了,我们此前从未见过面。”

    “呸,不认识!那你怎么解释?你手上这枚和你女儿一对儿的戒指!”中年男人边说边把黑裙女孩的手也举了起来,在女孩覆满纹身的手指上,有一枚与玛丽安小姐食指上十分相似的戒指。

    事实上,乍一看上去,这的确很像一对子母戒。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牧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转身询问:“玛丽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玛丽安小姐的神情有几分慌乱,但是与牧师视线交接的瞬间,她却突然的平静下来,就好像波涛汹涌的海面一瞬间停止翻滚,波停浪息。

    她温柔的眼神里发出柔和且坚定的光芒:“我不认识他们。”她说。

    牧师点点头,合上《圣经》。

    一合上《圣经》,他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牧师先生单手把额发抹上头顶,走动间,牧师服像黑色蝴蝶般翩翩飞舞。

    他用一种冷酷又邪恶的眼神看着中年男人说:“我想我的助手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这位……先生。”他不屑地上下打量男人。

    “不认识,那她怎么解释她手上的戒指?”男人不死心地大喊大叫。

    “她不需要解释。”牧师漫不经心地说。

    人群默契地上前,组成一堵人墙,将玛丽安小姐挡得结结实实。他们沉默而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对父女,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趁着你的双腿还好好的长在你的身体上,快滚吧!”牧师说,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瑞士军刀,熟练的在指尖把玩。

    “好,好!你们人多势众。等我通知警察,将你们通通抓起来!”那男人虚张声势地喊了几句,带着女孩,从来路跑走了。

    这只是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无足轻重。

    玛丽安小姐仍然是年轻人追逐的对象,直到她在公开场所发出声明:“我已经将一生奉献与主。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他回应了我的祈愿,用慈爱的光将我从地狱中救出。我愿意终身不嫁,用余生传播主的福音,去帮助更多的人。”

    安德鲁听到这个消息后倍感遗憾,他是玛丽安小姐爱慕者中的一位。

    因为无缘与玛丽安小姐共结连理,他发誓一生不娶。

    “您不必这样,您值得更好的女孩儿。”玛丽安小姐不安地劝阻到。

    “恐怕不行,因为您就是我心里最好的女孩儿了。”安德鲁笑答,他握住了玛丽安小姐的手,接着说:“您有想要侍奉一生的信仰,我也有想要爱慕一辈子的人。您怎么能阻止我呢?请您不要在意我,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您的行为只会使我更爱您。”

    玛丽安小姐无话可说。

    “我愿意像信徒追随真主那样追随您一生一世。我愿意尽心、尽性、尽意地爱您。我的爱永不止歇。”安德鲁在玛丽安小姐的手上轻轻一吻。

    这件事感动了牧师大人。于是某一天傍晚,我在回家途中被一把斑奎蛇手枪抵住后颈。

    “把你的房子让出来,小子!”他啜泣着说。

    虽然我不明白一个一米九二的意大利籍成年男子为什么会这么多愁善感,但在18枚50米内能够轻易穿透软体防弹衣的子弹的威胁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我与安德鲁互换了房子,现在我住在他原本的房子里,编号是T009。

    我叫江汜,今天,我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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