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个周末上午,多日不见的舅舅突然来串门,他带回一个鼓鼓的口袋。
小桡好奇,跑过去问:“舅舅,这里装的是什么呀?”
“是一只狗,不纯正的小京巴。给你二姨家买宠物,额外买回来的。”舅舅边回答边跟小桡的母亲说,“姐,那卖家说,这狗就是长得不好,所以便宜,我看它在口袋里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你们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我再送别处。”
母亲有些担忧,若锁了链子,太小;若装去笼子,可怜;若随它跑去,恐怕以后这精心打理的菜园要被毁去大半。
姐弟俩一时拿不定主意,小桡却在旁边跟着小狗玩得不亦乐乎。她知道母亲的担忧,自告奋勇的承担起照顾小狗的重任,并跟母亲打包票,一定好好养它,绝不做搞破坏的事。
拗不过小桡,母亲只好答应了。
小桡别提有多高兴,她抱起狗狗,左右端详,毛茸茸的身体,浑身雪白,虎头虎脑的样子很是招人疼。仔细再看,哦,原来是眼睛有点不一样,左边的小且红,右边的大些显黑,就是因为这,看着别扭。
母亲说:“这只小狗怕是性情会急躁呢,不过看着可是挺欢的,不如就叫它欢欢吧!”
舅舅搭话:“这个名字好,正好给二姐家的狗叫乐乐,欢欢乐乐,名字吉利。”
“欢欢,欢欢,欢欢有我,我有欢欢咯!”小桡真是高兴,她与欢欢玩了大半日,竟不知不觉过了晌午。
母亲喊她:“小桡,快吃饭吧!你不是说午后还有事情吗?”
哎呀,可不嘛,昨天放学前不是约好要跟椿儿出去的?小桡赶紧放下欢欢,简单洗个手,进屋吃饭了。
饭桌上,母亲又提起商店里的趣事,还特意嘱咐小桡,明天爸爸妈妈要外出,店里你听着点,勤快些,别不闻不问的。又说,锁门的钥匙留在窗台上,用完一定要放好,云云。
小桡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跟椿儿约好的事。
正巧,电话响了,小桡匆匆吃掉碗里最后几口饭,跑去卧室,接听电话,正是椿儿。
“小桡,是我。”
“嗯,我知道。”
“我妈同意我出来玩一会儿,咱们在哪儿碰头?”
“要不,老地方见?十分钟后,我能到。”
“好,那我现在就走。”
“好。”
挂断电话,小桡跟母亲打招呼:“妈,我出门啦!”
“早点回来!”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小桡风也似的跑出去了。
断桥,是我初中时,常去的地方。那有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记忆。
尽管现在还没入冬,可秋天里,一天比一天凉,正午还好些,越近晚上,越凉。
小桡不想椿儿多等一分钟,她走得急,风呼呼往脸上吹,冰碴似的扎脸。穿过一条林荫路,右拐,是靠着河沟的玉米地,她们约好的地方,就在眼前了。
看着近,可走起来又有段距离。小桡刚刚走的太快,吸进凉风,好像岔气了,肚子痛。她靠在柳树旁休息,眼睛不时的望望远处。
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入眼帘,浅咖色外套,深咖色条绒裤,模糊却熟悉的人,没错,是椿儿。
小桡顾不得疼,急忙赶了几步,趟过一片枯黄的草坡,爬上一段石板,终于到达了她们约定的老地方——贯穿铁路的桥。
椿儿也看到了小桡,加紧步子。两人见面格外高兴,尽管昨天还一起放学回家,尽管上学的日子里,每个课间都有机会见面。
可,能在周末约出来一起玩儿,还是很难得。
小桡真想拉着椿儿的手,一圈一圈转个不停。但,椿儿双手始终插着兜,围巾长长地甩在背后。
不去管她,小桡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又是班里的谁谁怎么样,又是老师如何如何。椿儿只是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其实,我最想告诉你,我遇见一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大约比咱们高一年级,我,喜欢他。”
“是谁,你了解他吗?”
“大约,大约.……”
“大约什么?”
“嗯,我认的弟弟里面有认识他的,上周,跟这个弟弟的表姐见过面,她知道的更多。”小桡躲避了椿儿追问的目光,继续说道,“听起来,比我大一岁,学习很好,喜欢打篮球。好像,叫王拣。”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椿儿追问不舍。
“就上周,我跟弟弟的表姐约在村子的漫地里,就是村里唯一的二层小楼前。你说巧不巧,那个就是他的家。”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跟他什么时候的事。你喜欢他吗?他知道你吗?”
“这个.....说来。”小桡犹豫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椿儿说,难道要如实告诉她,一切只因一个篮球,一个篮球不偏不倚正打在她的头上吗?
“好啦,你不说也没关系。以后慢慢地我会帮你的。”两个人会心一笑,又说起别的。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着日头偏西,洒下一片橙黄。温度也越来越低,椿儿得回家了。
小桡知道,椿儿妈妈管的严,以往只让椿儿去她家里玩的,到点就得回去。有时候,椿儿不想早点回家,就央求小桡给家里打电话,说她在这边吃了,吃完再回。通常只要小桡打过去电话,椿儿妈妈都不会说什么的。
可是自从念了初中,椿儿妈妈成为小桡的数学老师之后,就很少听到小桡打来电话替椿儿“请假”。小桡也很少去椿儿家玩儿了。
椿儿也只是和小桡在外面见面,玩一会儿就回家。
她们之间达成了默契。
小桡恋恋不舍,又怕椿儿回去太晚,被椿儿妈妈说,她就先陪着椿儿走回家。当然,小桡没有忘记告诉椿儿,她养了一只小狗,叫欢欢。

走过一段铁轨,看着椿儿走下坡,拐过弯,小桡才放心的往回走,她并不急于回家。
小桡重新回到桥上,她想再走一遍铁轨,正如以往一样,踩着夕阳余晖,站在光滑的铁轨上,伸展双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
她告诉自己,只要安全的走过这段路,没有掉下去,就可以再次看见王拣,那个已经走进小桡生活的男孩子。
她仍然记得,暑假里的一个午后,她从外婆家回来,路过铁轨的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回身,正好看到王拣跟在她的身后走着。那之后,小桡经常来这里,她想着一定会有很多机会碰到她一心想见到的他。
可是,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小桡便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或许是我不够真诚,或许今天是个意外。今天依旧如此,小桡没有等到王拣,带着遗憾,小桡回家了。
傍晚的气温很低,风,像碎玻璃似的划过肌肤,小桡感觉到自己脸刺啦啦的疼,不知是干裂还是冻坏的缘故。
母亲看到回来的小桡,脸色不太好,倒了碗热水给她。她却歪倒在床边,闭上眼睛。眼前不断闪现着同年开春,在门口跟着小表弟游戏的画面。
尽管那时小桡已经小学毕业,是标准的中学生啦,可她骨子里贪玩的本性还在。尽管小桡是女孩子,也会喜欢布娃娃之类的玩具,可她对男孩子的宝贝—-玻璃弹珠,更感兴趣。
透明的玻璃珠子里,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不同颜色的条纹,映着阳光,显得晶莹透亮。
那天,小桡跟小表弟玩的就是弹玻璃弹珠。d小桡家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爸爸就把门前的土地铲平,铺上了红红的砖,每天早晨,爸爸都会扫上一遍,干净极了,一点沙子都找不见。
不过,砖与砖之间有缝隙,小桡想出了新法子,正好顺着缝隙弹玻璃弹珠,若一不小心被弹出来,就算输。
小表弟才七岁,只要有趣,怎么玩都觉得新鲜。两人正玩得兴致,从学校后门走出来三四个男孩,有的拎着外套,有的抱着篮球,乱乱哄哄的就走了过去。
“砰!”不知怎的,小桡的头痛了一下,一只篮球从头顶划过去,撞到了她身后的墙又弹回地上,滚出去好远。
小桡捂着头,快速的起身,靠着墙沿往外看,正撞上一个男孩子的目光。本以为会得到道歉,却迎上男孩戏谑的笑。
男孩,拾起篮球,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小桡不知如何想,本能的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用力甩了出去。可白白抓了一把空气,地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小桡很是生气,丢掉珠子,闷闷地回家,关上大门。小表弟咧着嘴笑笑,紧紧跟了上去。
“大姐,他好像姥姥庄里的。”
那天的小桡和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小桡,心情是一样的,莫名的欢喜,莫名的生气,一会儿偷偷地笑,一会儿又嘟着嘴。小桡想,这一定就是喜欢,是同学们偶尔小声议论的喜欢。
喜欢,如同一粒石缝里的种子,在遇到细雨滋润、阳光沐浴以后,生出一瓣儿嫩芽,又在施过肥料以后,从小桡的心底开始茁壮成长。
她感到她的心脏如同被火烤灼,又感到她的脸皮上正有刀子摩擦。不,她突然坐起来,喝了那杯已成为凉白开的水,这才慢慢恢复意识。
第二天,小桡的爸爸妈妈有事出门,只有小桡和欢欢在家。阳光尚好,小桡抱着欢欢坐在房檐下,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欢欢才一岁多,身体很轻,毛长的厉害,有处攒成了团。小桡找来用过的木梳,一点一点给它梳理毛发。不多时,地上就多了好多白毛。欢欢觉得舒服,趴在小桡的脚边睡着了。
小桡趁着天气暖和,就找来库房里积存的纸箱和麻绳,打算给欢欢做个小窝。
昨天,母亲也说过,眼看着冬天快到了,天气越来越冷,不能把小狗放在院子里养,只能把西屋让出来给它用。小狗没经过训练,肯定会到处乱跑,四处制造垃圾的,最好放在箱子里,现在小还跑不出来,以后估计要做个大笼子了。
小窝做到一半,商店里有人叫门,是几个刚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孩子,估计是去里面玩着吧?
忘了说,小桡的父亲是初中老师,一家三口住在学校家属院里,正好挨着学校的后门。
自从小桡母亲下岗后,就翻盖了两间房,开个小商店,赚点零用钱。生意不错,足以应付每月的家庭开销。
为了方便学生购买,一扇窗开在门里,一扇窗开在门外。几个小孩年纪不大,挑来挑去的想买些糖果吃。小桡一样一样的找,一颗一颗的数。
“哎,学校的门怎么锁了?”
“是呢,刚才还看到门开着,有人出来的。”
“准是门卫大伯怕人多,给锁了吧?”
“那我们不是白来一趟?!”
“就是,就是!”
.....
商店外传来一阵议论声,传入小桡的耳朵,好像是班长?呵呵,他也会趁着周末放假来学校打球吗?真是难得,还以为学习好的人都要忙着在家写各种练习题呢!也是,王拣学习很好,也会来打球哦!
“王拣,你带的头,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等等,这是谁的名字?小桡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把心里想的当成现实。
可细细再听,可不,就是王拣!小桡真想马上冲出去,看看他,看看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王子。可是,商店里还有顾客,她不能轻率地跑出去。
小桡真是百爪挠心,好不容易盼到小孩子们包了糖果离开。趁着送走顾客要关门的机会,小桡站在门外。正好看到班长爬过墙头,跳进院里。
小桡好失望,她只好回来,关好门。真不巧,因为是周末,爸爸妈妈并没有打开封锁的窗户,不然的话,她一定要跳窗去校园里,看看王拣。
小桡再也没有心情去做欢欢的小窝,她来回走在院子里,时不时跑去厨房,趴在窗台上往学校院子里望。可惜,窗户正对着大松树,被挡去好大一片视线。
那时的场景如同电影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印在脑海挥之不去,随着时间推移,细节变得模糊有了出入。
小桡一直没等到王拣他们出来,估计是从正门走了吧?临近中午,爸爸妈妈回来了。
这件事就此作罢。小桡说,她想去外婆家玩一会儿,可以的话就在那边吃午饭了。爸爸没说什么,妈妈却不很愿意,不过,也没拦着小桡,简单嘱咐过一定要吃午饭,就让她出去了。
小桡没有带欢欢出门。欢欢跟到门口,又跑回屋子,因为才来到新家里,对外面的世界还不熟悉呢!
小桡的目的十分明确,她想看到他。但,事与愿违,小桡与王拣选择了不同的路,她与他错过了。
或许,小桡走的那时间,王拣早在家里了呢!当然,也可能是小桡听错了声音,王拣根本就没去过学校,更没有打过篮球。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罢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桡都没有看到王拣。校园那么小,相遇却很难;同学那么多,在意的人只有一个。
小桡找过班长,问了好多关于王拣的事。
她时常想象着,她站在他的班级门口,等着他出来,看他放学回家,看他在路上匆匆走过。她甚至在每次学校集会的时候,四处寻找,以为可以看见他。
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沾染了多少幻想,留下了多少天真?
可小桡顾虑很多,她怕被同学们发现告诉老师,她怕被当作典型在每周一的校会上被批评,她怕这件事传到爸爸耳朵里,她更怕王拣从别人的嘴巴里知道自己。
她只有努力学习,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她想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荣誉,然后在领奖台上,通过扩音喇叭传出她的名字,让王拣知道自己。
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在小桡的想象里,她不需要接触太多的人。只要她和椿儿一起生活就足够了。
一片绿绿的草地,流过潺潺的溪水,花香揉进风里,飘向云朵,吸进鼻翼,蝴蝶飞舞,鸟儿唱歌,阳光温柔的照在脸上,映出女孩甜甜的笑容。偶尔有松鼠跑出丛林,带来浆果和动物们写给小桡的信。
椿儿作画,小桡写诗,不拘泥于色彩,不受限于格律,只要她们喜欢,就是好的。
小桡,只要和椿儿在一起,就足够了。
简小桡、沐椿儿。沐春儿、简小桡。
沐椿儿和简小桡,是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伙伴。沐春儿的父母都是初中老师,和简小桡的爸爸是同事,上小学以前,她俩家住前后院。
尽管小桡第一次搬家后,她没能和沐椿儿读同一所小学,可因为校舍重修,她她还是有一个学期寄读在沐椿儿的学校,恰好与她同班,那时她们才八九岁,小学二年级。
偶尔周末,双方父母也会带着她们来学校玩。而这种童年的记忆延续到初中。
初中时,她俩同校、邻班。她们的关系怎么说呢?就像水与风,互相吸引:椿儿是水,清澈透明,可以温暖如春,也可温柔似水;小桡像风,自由无状,风过处荡起一片涟漪。
在简小桡的心里面,沐椿儿是她生命里的希望,是任何人不可替代的朋友、知己。
沐春儿喜欢画画,她可以直接用圆珠笔画,无半点涂抹修改之处,她画出的猫儿、蝴蝶生动可爱,画出的小女孩美丽端庄,尤其是眼睛,格外灵动有神。
有一日周末,简小桡去沐春儿家里玩,她们在大仓库里,找到了两块画板,可以用粉笔画画。
简小桡觉得画画很难,总是找不准该从哪里下笔。沐椿儿告诉她:“其实画画很简单的,只要是你真的喜欢它,就一定可以画出心中它的样子。”
这句话,在简小桡心里落了根,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只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蜜蜂,在花蕊中吸吮着蜜汁。她开始画,擦擦画画之后,一只小蜜蜂落在画板上。那大概是她有史以来画过的最生动的画了,甚至于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都没能再画出这么像的蜜蜂。
小桡并不知道,在她满心幻想的时候,椿儿正埋在书海里,拼命地遨游。
椿儿的爸妈开了补习班,补习语文、数学、英语。椿儿在这样的氛围中,一页一页做着数不清的习题。
相比椿儿,小桡要乐观的多。她一向认为自己天生悟性高,没有学不会的知识,只要她肯学,就没有学不会的知识。
然而,这种想法却在一次班主任的英语课上,彻底被打了脸。
单元测试,满满的一张英语卷子上只有选择和判断题。这张卷子,老师已经讲过一次了,是掰开了,揉碎了,一道一道讲解的。说明白点,背背答案再填写也能及格了吧。
可简小桡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母,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班主任还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答题,眩晕的脑袋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儿。
可想而知,她连及格线都没过。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手里的教鞭敲打着黑板,发出“啪、啪”的声音,他气到发抖的声音传入小桡的耳朵里:“讲过的题,讲过的题呀,你们长没长心?”
为什么要有学习这种事,为什么有好好的语文课,还要加上英语呢?学好语文就可以了呀。她对语文成绩还是有很大自信心的尤其是仿写句子与作文,这是她的强项。
可是真的可以吗?可以的话,就不会有下一堂课,语文老师的谆谆教导了。
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的说:“作文写的再好,你字迹不工整,一样得不到高分。初二了呀,再有一年就要中考,中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要选择去哪个高中了,咱们家乡这里就只有一个,兜底情况下,考多少分都能上,那你就不想念更好的高中吗?不想离开咱们这个地方,去县城看看吗?”
才初二而已,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她似乎忘记了曾经想要的努力,想要让王拣在广播里听到她的名字。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
她端坐在书桌前,郑重其事的打开,在第一页上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沐春儿、王拣、简小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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