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李商隐“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的痴情不悔,思念是李之仪“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聊以慰藉。思念是未见时的食不下咽,是相见时的喜极而泣,思念是所思之人的一颦一笑,是曾经相处时的一点一滴。
雨打梨花,房门深闭,感慨就这样辜负了大好年华,但又可以和谁分享心中的欢喜呢?分离后,看花看月,皆是伤神。唐寅在《一剪梅》以女子的语气来倾诉思念之情,浓重到化不开的闺怨凝聚在笔端,单单是读着,就能感受到诗中女子无边的相思苦楚: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花前月下,本是让人开心愉悦的场景,可看花是愁,看月是苦。整天都眉头紧锁,涕泪沾襟,脸上那千万点的泪痕,是她曾走过的心路历程。从早到晚,就一直痴痴地看着天边的云霞,这真的是坐在那里也想着离人,走在路上也牵挂着离人啊!
顾城写的那个“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的“你”,让顾城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这不正是相思的感觉吗?想你的时候,天边的云像你,眼前的景像你,走着想你,坐着也想你,可又能怎么办呢?毕竟这些都不是你,也不过是借此来慰藉相思之情罢了。
凄风苦雨中,听到乐府凄凉曲,那灯花寂寂地零落,灯下一夜未眠的人也是憔悴异常,不是不知道何事郁结在心中,而是纵然明了,却又无可奈何。纳兰性德一首《采桑子》,其中悼亡的哀痛甚至可以媲美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若只是分隔两地,好歹还有相见之时,可若是天人永隔,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黯然销魂: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虽说“瘦”的是点了一夜的灯花,可守着一盏孤灯直到天明的容若又何尝没有瘦损呢?解不开的心结,放不下的思念,纳兰容若深情如许,纵然有时间的消磨,可终究是忘不了。
每当听到归有光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往往潸然泪下,没有一句是诉说自己的思念,却是字字含情,句句沉重。如此情境,让我又想到了清照怀念故国的一首《添字采桑子》: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枇杷树也好,芭蕉树也罢,总是惹人愁,不是因为怀人,就是因为思乡。不知道是谁在窗前种下的芭蕉树,一面面的叶片,生机勃勃,浓阴一片遮庭院。这郁郁葱葱的芭蕉树仿佛给人的心情都蒙上了阴霾,本来就是满怀愁情难以入睡,又有雨打芭蕉的声响,点点滴滴,仿若敲击在人的心上。算了吧,睡不着就披衣起身,这难以排遣的相思之情真是磋磨人!
人人都知相思苦,可在这相思的苦楚中,往往又不忍抽身,一任思念之情在心中汹涌,可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李白在《秋风词》中甚至还慨叹不如当初从未相识,也就不会因为相处太过美好而愁肠百结: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秋风一阵,萧萧瑟瑟;秋月一轮,明明朗朗,飘落的黄叶被秋风裹挟着,时聚时散,树上几只栖息的寒鸦,又因月光的流动而惊起。每时每刻都盼望着相见,可又不能确定何时才能相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做个相思的美梦都是种奢望。入了相思之门后,才体会到相思之苦,一颗思念的心久久地跳动,正如那永远难以消逝的回忆,心血来潮的相思也同样无穷无尽……
能够把思念难言的苦楚具象化的,据我所知,大概只有沈从文了。他一句“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实在妙绝,旅人离家在外是苦,世间摸爬滚打是苦,可是这些都比不上想你的苦,只是因为,握着你手的感觉太暖了,和你相处的日子太甜了。在张九龄的诗中,“自君之出矣”,女主人公就“不复理残机”,对于那时的女子来说织机多重要呀,可她却很久没有上机织布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对离家远行而未归的良人的思念,本来像天边圆月,可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光辉逐渐减弱,就和那“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是一样的状况。
掩在思念背后的,是深情,是初霁新雪平铺着的皓影,当空满月流转着的亮银都比不上的“第三种绝色”,月色、雪色再怎么美,都不如你带笑走来的身影,正是如此,分别后,才有无限相思,怪只怪,曾经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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