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为了看病,一个多月来,李二海第一次被接回家了。厅屋上手本来是空的。爱菊想请一张主席像,再砌个宝书台,这段时间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就在稻场棚转来转去,实在是没有心思搞,今晚被李大头姨娘摆了个案子。案子两边点了香烛;没得铜罄,姨娘说了,弄个搪瓷碗子也一样。正面墙上一大块黄表纸画了些红的黑的图案。爱菊妈从家里抱来一只红公鸡,结结实实地捆在案子下面;打鬼用的桃树枝、笤帚稍子;洒扫用的竹笤把、碗碴子;取公鸡血的菜刀、水碗子、黄表纸;认好红线的大针,铺上红布的蒲墩儿,一应俱备。
那姨娘脸上画得花里胡哨,顶了块红头巾,声音怪声怪气地说:“要请上仙,凡人回避!”
大家就都躲到门外,只留李二海和姨娘在里面。二海哪敢动弹?憋在墙角瑟瑟发抖。
爱菊妈说:“别瞅这个仙家这么年轻,还真是有道行,这回我女婿有救了!”
那姨娘手舞足蹈,嘴里念叨着什么“香气沉沉应乾坤,永乾奉开走天门 ,走天门下专拜请,三清道祖太上老君,三天大法张府天师,道母元君九天玄女 ……”这边念念有词,那边就用绑着红丝线的桃枝、笤帚稍抽李二海的脊梁,直抽得李二海嗷嗷怪叫,渐渐背上洇出血来,爱菊瞅着心疼,想进去,被她妈拦住了:“这是在瞧病呢,打他,那是为他好。打的越狠,好的越快,万万不能进去扰了大仙的法事!”
姨娘终于停了手,一把拿起菜刀,嘴上还在叨咕什么“狐大仙,黄大仙,雷公闪婆快快来!”手起刀落,斩了鸡头。那公鸡没了脑袋,在屋子里到处扑腾。
李二海本来窝在墙角,听见鸡叫,立马转过身来,那只没脑袋的鸡正朝他飞过来。只见他“嗷”的一声,一把薅住姨娘那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到了菜刀!
姨娘吓得魂飞魄散,拼死挣脱了身,跑到外面,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亲娘哎——”两手拍着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这个砍头的,就是个黑煞神哪!我这哪是来瞧病啊?我这是来送命啊!”
众人也顾不上他,都哄到厅屋。李二海嘴里发出杀气腾腾叫声,张牙舞爪,见人就劈。赵锁子顺手拿起竹笤把,照着李二海的肚子捅过去,把李二海捅了个四仰八叉,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墙上,翻了翻白眼,晕过去了。
等到都安静下来。爱菊妈问李大头姨娘:“仙家,法事还有没了的吧?后头该怎么搞?”
“还搞什么搞啊?我这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定不下神了!后头打雷火、洒扫什么的你们自家搞搞吧,一样的,别忘了烧纸!你们把两块钱香火钱,还有公鸡让我带回去,不上供,天师娘娘们怪罪下来,哪个挡得住?”
大家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把李二海弄到里屋床上。爱菊在里面守着。外面李大头夫妻,赵锁子,王荣,爱菊妈几个人打雷火、洒扫——一个人端着掺了茶叶、米的碎碗碴子从里到外、角角落落一路洒过去,一个人拿着竹笤把一路扫着,一个人拿着点燃的笤帚装模作样地在空气中又是刺又是劈,装神弄鬼。这样一间屋一间屋的将将洒扫到大门外,李二海醒了,见家里群魔乱舞,惊天动地,一惊一吓,疯得更狠了。爱菊大哭,爱菊妈也哭“丫头命苦”,众人忙完这个忙那个,精疲力尽。
这边且乱着。外面黄二老头跟高队长、保管员徐先平来找赵锁子。
李大头瞅见队长来了,赶紧收了香烛,领着老婆和姨娘一道烟溜了。
高队长对赵锁子说:“你去通知所有民兵,带上家伙!再把王丰收、周雷叫上,都到文化室聚齐。保管员也去,跟大家报一下具体情况。日妈妈,麻烦一样接一样,没个头!”
赵锁子和徐先平小跑着去了。
高队长和黄二老头进里头,李二海将将被捆上,还在拼命挣扎;爱菊头打伞脚打板,手上、脸上伤痕累累,哭个不了;王荣扶着爱菊妈也在淌眼抹泪,咳声叹气。
黄二老头说:“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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