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火车到上海出差，一路百无聊赖，眯缝着眼睛开始打盹。朦朦胧胧之中，我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坐在我对面的一对年老的夫妻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女人50出头的年纪，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随意蓬松的卷发上霜染的发丝依稀可辨。我注意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眼神有些奇怪，我一下感到浑身不自在。见我也正看着她，她一下收敛的目光，微微冲我颔首，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呀，又胡思乱想了！”一脸严肃的男人埋怨老婆道。或许是为了消除我的尴尬，男人问，“小伙子到哪儿下车呢？”
“终点站！”我说。
“那太好了，我们也到终点站的！”女人有些兴奋地抢着说。
接下来我们便聊了起来。一个人在旅途中特别需要一个说话的对象，更何况是坐这种长途车呢？女人详细询问了我过去的一些经历，我礼节性地一一作答。男人大多数时候不说话，听着我们的谈话，默默地想着心事。通过交谈，从女人口中，我却了解到了一个令人辛酸的故事。
这对夫妻是出来寻找他们丢失多年的孩子的。儿子5岁那年，女人领着他从一家超市出来，两个人在马路边等车，女人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远远地见有一辆车上下来两个人，连拉带拽将儿子带走了。她呼喊着拼命地赶上前去，那辆车却吱扭一下，载着她的儿子一溜烟地驶远了，转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光天化日之下，儿子就这样被人偷走了。
从此，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的生活就全部打乱了，夫妻俩双双辞掉了工作，开始到全国各地许多不同的城市寻找儿子。在电视里发寻子信息，在街头贴寻人启事，哪怕是热心的网友提供一点点关于儿子特征的信息，他们也会千里迢迢地赶过去。这些年来为了寻找儿子，他们多年的积蓄都花光了，亲戚朋友中能借的也都借遍了，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靠拾荒甚至乞讨以及陌生人的帮助支撑下来的。
我有点难过，不禁问女人道，“那你们这次去上海是不是有消息了呢？”
“有了，听说儿子这些年来都在上海呢！”女人脸上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喜悦地说道。
“知道具体地址吗？”我问。
“还不知道，只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但我相信一定会找到的！”女人神色变得黯然，却又满怀信心地说。
她的话让我有些失望，但又替她感到高兴。女人看了男人一眼，怨嗔道，“你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都把人憋成什么样了？儿子就要找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这么多年没见到他，咱们得多活几年看看他！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儿子，我这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激动呀！”
“是的，是的，咱们应该高兴才对！”男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道。
或许这样的话题太沉重，我们都不再说话，我在心里默默地替他们祝福。女人斜靠着男人的肩，慢慢打起了瞌睡。按照男人的说法，如果他们的儿子不丢，也该像我这个年纪了。思子心切，这些年来但凡遇到可疑的年轻人，他老伴总会喋喋不休地刨根问底，似乎那样就能找到儿子。
车终于到站了，昏睡中的女人却怎么也叫不醒。男人有些羞赧地对我笑笑说，“她一睡就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男人背起女人就往车门走，手臂上挽着一只沉甸甸的布袋，这是他们唯一的行李。
出了车站准备分手的时候，我忍不住问男人，“人海茫茫，你们准备从哪里开始寻找呢？”
男人叹了口气说，“其实找不找都无所谓了，我儿子已经死了！”
“哦，这怎么可能？”我大吃一惊。
“是的！通过媒体，儿子10岁的时候还真被我们找到了，可是老天爷不睁眼，见面的那天儿子却突然遭遇了车祸！”男人的眼睛里涌出眼泪，伤心欲绝地说。
“那，你们还找什么呢？”
“儿子死后，老伴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她像祥林嫂一样，常常自责自己不该去上厕所，不该弄丢了儿子，否则儿子也不会出车祸！她见人就一遍遍地说起。她不相信儿子已经死了，总说儿子是被人偷走了，天天吵着要我去寻找儿子。我看她痛苦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答应她出来，也只有在寻找的路上，她的精神状态才会好一点！”
“你们太不容易了！”我感慨道。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样一路走着找着，这些年来，我也恍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们的儿子仍然活着，有一天会在路上遇着或在下一个城市等着我们，你问我‘为什么还要找’？或许我们就是在找这种感觉吧！”
…………
男人背着女人，步履蹀躞地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不知道这对夫妇下一站又会出现在哪里？但我知道，他们一定还会在这充满希望的旅途中寻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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