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硯】
【原文】
《詩·蒹葭》壹篇①,最得風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②,意頗近之。但壹灑落,壹悲壯耳。
【註釋】
①《詩·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壹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釆,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渙,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讓。”《詩》:即《詩經》,原名《詩》或《詩三百》,漢代開始尊為“詩經”。是中國第壹部詩歌總集,收錄西周初期到春秋中期五百年間詩歌三百零五首,分風、雅、頌三個部分。《蒹葭》屬於秦風。
②晏同叔:即晏殊,宇同叔,謚元獻,臨川(今江西省撫州)人。北宋詞人,著有《珠玉詞》,存詞壹百三十多首。“昨夜”三句:出自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別離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譯文】
《詩經·蒹葭》壹篇,最具有風人深遠的意味。晏殊的“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意思比較接近。只是前者表現得爽利自然而無拘無束,後者表現得悲哀雄壯。
【評析】
用詩、詞對勘的方式來說明詩、詞之間的體性異同。這壹則在王國維的手稿中列於第壹,可見王國維撰述詞話的最初用心。王國維提出的“風人深致”屬於傳統詩學話語,“風人”也就是“詩人”之意。因為《詩經》的“風”不僅居前,而且數量最多。“深致”則是在詩歌語言之外所表達的深刻、深遠的情致。“風人深致”壹詞,劉熙載《藝概·詩概》已屢有使用,王國維這裏可能是承此而來。《蒹葭》中的主人公在深秋季節“溯洄”、“溯遊”,不懈地追尋著在水壹方的伊人,此在情人是如此,但也可完全理解為壹種對理想、抱負等的執著追求,闡發的空間可以向深遠推進;而晏殊的“昨夜”三句,也是寫秋季景象,但“望盡天涯路”這壹動作,也同樣可以作為壹種對理想的求索來引申。這就是《蒹葭》與晏殊《蝶戀花》兩首作品的相似之“意”。王國維對晏殊“昨夜”三句曾數度引用,並在其“三種境界”中,以晏殊此三句作為第壹境,也顯然是從“風人深致”這壹角度來重新詮釋的。不過,就好像朱熹在《詩集傳》中直言《蒹葭》之意“不知其何所指”壹樣,這種“風人深致”也往往只在特殊的語境中才可能被接受,所以難免帶有姑妄言之的意味。
但這種詩、詞之“同”並不是王國維關註的重點,所以王國維接下來分說《蒹葭》之“灑落”與“昨夜”三句之“悲壯”的不同。其實,這種不同也部分地包含著無我之境與有我之境的區分在內。因為王國維論述無我之境多取詩歌之例,而且詩風和意趣偏於灑落壹路;而論述有我之境則多取填詞之例,側重擇錄悲涼、淒厲之作品。何以說《蒹葭》壹篇灑落呢?因為主人公雖然反復追尋,但將這種追尋放在蒹葭蒼蒼、在水壹方的迷離意境之中,可能是這種迷離使主人公著意的是追求的過程,而對追求的結果反倒顯得在其次了。所以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也說自己從中讀出了如《莊子·山木》中所透露出來的“令人蕭寥有遺世意”。王國維的灑落之感,當意近於此。而晏殊“昨夜”三句則在“望盡”之中,帶有極大的憂慮和勞頓之心,而“望盡”之艱難更為這種憂慮和勞頓渲染了壹種悲壯的色調。王國維作此比較,宗旨在於將詞的“悲壯”的體性揭示出來。這其實也同樣是王國維的壹種“風人深致”。
註:以上均轉載自易文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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