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在一顿喜气洋洋的酒酣饭足之后,我们共同举杯的六个人纷纷喜提两道杠。
阳了,绵软无力,气若游丝,气悬一线……
在床上昏天黑地地躺了三天,面无血色咳个不停,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像林妹妹那样标致的人物儿。
以前,“”林妹妹”是个出了名的“夜里欢”——越到晚上越欢腾,即便自己在家也丝毫不能闲着。时常自个儿斟两杯,斟高兴了歌它一曲,兴致到了还能对着镜子舞一舞——总之,林妹妹不可能让自己闲着,红藕香残玉簟秋的滋味不能细品,它比病毒还致命。
自从有了“德尔塔”的加入,林妹妹沉静了不少——前三天一直昏睡,后期连续一个星期也是早早上床,等眼睛睁开时往往已经到了次日下午。趁着日头还没落,林妹妹匆匆吃几口饭,裹三层棉袄,顶着羊绒头巾,慢慢吞吞走向城墙公园。在那儿,找一个尚有余晖的地方坐下来,等影子被一寸寸覆盖,林妹妹便知道,是时候回家睡觉了。
忽然的一天,林妹妹看着自己残存一半的影子,想“这哪是林妹妹?这明明是退休职工——老刘头儿”。
不行,日子不能这样过,不能纵容自己这样消沉地打发时光,我要创造新的东西,我要走出去,让生命重新绽放起来!
说走就走,赶紧回家查机票订酒店做攻略,简直一秒钟都不能等!
随即,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迎着夕阳,老刘头儿欢乐地向家中一路小跑儿。
两天后,老刘头儿穿着小裙子,踩着高跟鞋站在海边,吹海风,看夕阳,这感觉可真好。
在厦门逛游一个礼拜,期间经历了“金门炮台旧址观光及战事复盘讨论”实现了“鼓浪屿深夜山头儿探险计划”参与了“再就业女工乘大巴前往土楼一日游”等一系列项目。
这个系列可真快乐啊!
让我快乐起来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不在家,只要走出中原地区那属于我的七十平米,我就发自内心的快乐。
快乐是可以想办法延续的,只需回家做个短暂调整,然后制定新的出行计划,那我就完全可以让自己快乐不断!
回家途中,坐在机场大巴上,我依旧沉浸在厦门之旅的余味之中,电话忽然响起,是我爸——一个真正光荣退休的老同志。
“眼看快春节了,我不想在家过年,到三亚去你觉得怎么样?快帮我查个合适的机票,该出发了。”老同志直截了当地对我说。
“啊?你是说真的?”这事儿不久前就提过一次,原以为是老同志随口一说,并没放在心上。
“当然是真的!养老公寓你帮我看了没有?我需要准备什么?两件短袖就够了吧?”
在三亚找一家养老公寓过冬的点子是我大姑帮他想的,我爸的老姐姐——一个七十多岁的资深网民,当得知她弟弟要效仿先贤周游列国,当即就给出一个建议:到三亚去,那儿暖和。据资深网民说,当地的养老公寓已经搞得十分成熟,只需三千块就能欢畅度过一个月,衣食住行全程无忧。
我这位七十多岁依然沉迷于网上冲浪的大姑,对冲浪所得的咨询深信不疑,对亲友的劝阻充耳不闻。在她看来,作为大姐,自己很有必要对尚且年轻的弟弟做出一些指导。
“爸,我大姑的消息来源属于道听途说!那都不是真的!你但凡想在三亚过个年,至少准备好三个月的退休工资。即便如此估计也很难达到小康状态。三亚那地方我也没去过,对环境不了解,不过两天在厦门,从一下飞机就连连踩坑,其中一个坑的我现在还没缓过神儿来呢,谁知道三亚那边什么情况,大老远的跑一趟,万一被坑了那得多难受。”我劝他三思。
“这么不乐观吗?那我去布达拉宫,搜机票!直接飞到布达拉宫!”
我的五官好像突然拧在了一起。
“你为什么不让飞机直接把你放到珠穆朗玛?”
“那更好!反正我要去西藏看一看!”老同志的语气顽强又坚定。
“冬季不适合去那儿!空气稀薄温度又太低,很容易高反。这样,等夏天,找一个旅游团,都是你们这样的老同志,乘大巴一路山山水水游过去,循序渐进,稳妥又省心。”
“不!我不坐大巴!我要直飞,直飞过去!”
他是被谁下了蛊吗?不然怎么会任性成这个样子?
我耐着性子解释“夏天我在西藏的时候半夜就因为高反连滚带爬地进医院了,还亲眼见到三四十岁的年轻男人,下了飞机就去医院输水,完了第二天一早买机票直接回家。这样的例子多得很。再说这会儿藏区冰天雪地地广人稀的你上哪儿去?谁能放心?你别想了,这不可能!”
我爸振振有词地反驳:“那是你们太年轻!年轻人!你们鲁莽!冒冒失失行事莽撞说的就是你们!游玩要循序渐进,一点点来,一步步走。你们总觉得自己很能行,‘一点点,一步步’你能明白吗?,别太自信!”
“你确定是我们太自信?你确定太冒进的人不是你?”成功被我爹气笑了,“你知道在高原海拔每增高一百米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血氧低于90会怎么样吗?你让我省点儿心行不行!”
我恼火地挂掉了电话,对这个任性妄为的老家伙又生气又心疼。
两年前,老同志是社会面儿上第一批打新冠疫苗的积极分子。问他为啥这么积极,答曰“我活得太累啦!我要活出自我!赶紧打了疫苗好出去转转!”
他的人生怎么就“太累了”令我十分不能理解,但想要走出去的心情我比他自己更能体会。所以,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他能在外面开开心心玩儿一通。
大概一周后,我给老同志去了电话。
“爸,你想好了没,还是想出发吗?”
“对,我要走,一定要走的。不在家过年,坚决不!”老同志十分肯定。
“那我就给你看看,定个计划吧?但我最多给个大概的建议,具体情况,你让你老婆的儿子帮你们拿主意。毕竟退一万步说,如果按照我的安排出了什么问题,我只能对你负责,至于别人,这责任我承担不起。”
我跟他老婆已经十来年没说过一句话,我们像印度和巴基斯坦一样紧张的关系一直是老同志的一块心病。
“不用管她!我一个人去!”
这可真让人意外,以往的俩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像是被万能胶粘在一起了一样。这次怎么能分得开呢?
“女人就是事儿多,顾虑这,顾虑那,啥都放不下,太烦!我就是不想在家过年,人一多我就烦,兄弟姐妹一个个还有点样子吗?都像演员一样,一个个演给谁看!我烦,我要一个人静静!”
“看样子你老婆不太想跟你一起出去?为啥?要不我跟她聊聊?”
在与老同志拨通电话之前,我完全没想过这通电话可能会有推进两国关系的作用。
我们对立冷战的时间已长达十几年之久,原本我是毫无与她重新建交的打算,可今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前路很长,得往前看。以前结的梁子结的怨有多远就得扔多远。
破解印巴冲突,这是个突然的机会。
很出乎我意料的,对方也顺着台阶,顺利接过了电话。
“阿姨,我爸说他要出去过年,但你好像不太同意,为什么啊?”
“不是不同意出去,是不想让他现在出去!这个节骨眼儿,万一外面病毒控制不住怎么办?我俩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在外有个头疼脑热,能招架吗?心肌炎的,白肺的,二次感染的,就咱们家这火葬场都得排队!别说外地了,万一出事儿怎么办?我说等暖和了,稳定好了再出去,你爸非不听,天天在家急赤白脸的,说他就算自己也要走,你说我能放心让他自己走吗?”
她说的倒是不无道理。
“爸,你听阿姨的,在家过年吧。首先,这个时期外出的确有风险,再说家里还有我奶奶呢,有多少人在这个冬天家中失去了老人,他们想陪老人一起过个年都没了机会,你多幸运,还有个老妈妈能团聚,你不在家奶奶也不放心啊。何况你老婆不支持你出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自私,人家没想着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倒是不放心你的安危,这多难得。至于你的戏精兄弟,理会他干啥啊,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咋还能沉醉在儿时的情谊中不能自拔啊?小时候关系再好,成家之后不就各自为营嘛,年龄大了,往后的路是你和我阿姨一起往前走。无论刮风下雨,和你一条路回家的不是兄弟姐妹,是你老婆。你就听她劝,在家呆着吧。”
“那我想想吧,要不先不走,捏着鼻子也得在家陪你奶奶把年过了。”提起他最爱的老妈妈,老同志甚至哽咽了起来。
一个年过六十的人,坚持外出过年的原因说到底,竟是痛心于一家人的情谊掺杂越来越多的表演成份?他妄想一直停留在过去的手足情深?
看来我在情感方面的痴缠与执着完全是有迹可循的。骨头缝里刻的,血管子里流的,甭想改。
成功劝退了老同志,是时候好好想想我新年的目的地。
往年为了让姥姥开心,自己也捏着鼻子和一些平日里不怎么亲的亲戚狂飙对手戏,共同上演“其乐融融一家欢”的贺岁档。
今年因为疫情,姥姥所处的敬老院封闭式管理,老太太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再苦不能苦孩子,姥姥不在家,孩子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这年,说什么也不能捏着鼻子在家过!
可是,该怎么跟我爸解释呢?
劝别人好好听课的同学自己反倒是翻墙跑出去撒欢儿了,这怎么着都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是,实在顾不得那么多,我要走出去,去寻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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