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轮·平行世界
稳定更新?不存在的!我说了我嗑爆水仙。
1.另一个我
失重的感觉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那不同于乘坐电梯或飞机时的轻微失重,而是完完全全从山崖上踏空。他作为一个物体从高处自由落体,同时也感觉到几十年来制约自己某些能力的枷锁正逐渐弱化、溶解、消散。——哎,并不是什么好事。
腾空的电光火石间乌里扬诺夫想到了无数东西,同时心里也惴惴自己最终迎来的结局究竟是怎样。死亡,又是怎样呢。他努力地想封闭自己的感官,眼睑却不受控制地张开,只是留恋地望着这片熟悉的天空。突然间有什么强烈的情绪硬是突破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厚壁障,疯狂地在内心弥漫开来:
好不甘心啊。明明这么努力——
本来以为已经放下了一切,但最后还是……无法
放下。
思绪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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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91年的莫斯科,七月正是这座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城市气温最高的时节。虽然还有些为时尚早,但国内的大家已经开始筹备庆祝十月革命74周年的各项事宜了。而乌里扬诺夫却有点清闲地在街上散步。他外出的次数远不如五六十年代频繁,主要是觉得自己状态有所下滑,不想再逼迫自己高强度地工作了。意识的身体状况往往与经济有关,货币流通更是被和循环系统等价。其实说实话,情况不容乐观。
但是对此乌里扬诺夫完全无可奈何,领导人的意志他很难影响,他个人的努力对撼动山岳一般的事实,微不足道。
今天天气是很好的,却因上午发生的一些事,令乌里扬诺夫心头笼上一层阴霾。他觉得帕维尔越来越无视自己和他说的话,也越来越难沟通。——他正变得危险……
每次思考到这里,他就会质疑自己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他。在认出来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是没有。是什么让乌里扬诺夫动了恻隐之心,他自己都不明白。
显然自然风光没能让乌里扬诺夫同志忘却烦恼,更何况就算忘却也只是暂时。他只能在午后有些晒人的阳光下慢慢踱步,让这温暖的光晕笼罩自己的全身。
再站在自己居所门前的时候,他正用右手捋起过长的刘海,好散一下头发遮盖下淤积的热量;左手在口袋里寻找钥匙。
等一下。
乌里扬诺夫皱了一下眉。台子上的花盆好像有移动过的痕迹……颜色微深的水印还有些清晰,自己今天早上浇过水的。难道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带着疑惑开门进了屋子,陈设一切正常。乌里扬诺夫微微松了口气,有点放松下来。可心里还有那么一些没来由的警惕——这种感觉就好像这个空间里还存在着别的人。为了保证安全,也是习惯,他径直就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因为一开始就把书房和睡房合并,所以这个房间显得有些拥挤;虽然这样,但这带来了一些安全感。乌里扬诺夫记得自己枕头底下放了一把托卡列夫TT-33,闲暇时还会拿出来上油;而手枪弹放在抽屉里,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仅是以备不防之需。
把手往枕头下一探。
没有。
什么?
怎么可能?
乌里扬诺夫大脑当机一秒,随即高速运转起来,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情绪的一掠颇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正要转头、头稍微后偏,就顶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什。
咔。
清脆的一声响,就在脑后。乌里扬诺夫就算再不喜欢枪械,总也知道这是上保险栓的声音。
他的枪现在抵在他自己的后脑——哈哈。
“谁?”并没有当即慌神或是举手作投降状,乌里扬诺夫反而先是开口发问,就这么与对方互相对峙起来。
2.“0”概率
奇迹?
乌里扬诺夫看着自己的双手。每个以为自己死了的人突然回到意识,都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他不相信所谓奇迹。奇迹不过是无数质变的积累,于悄然中最后爆发于有型。
可是事实这么鲜明地跃动在他眼前。他没有死,甚至不是在堪察加的崖底醒过来的。他回神就在自己房子的后面小树林里,好像只是平常的白天,那无数个站在绿树中思考、恍惚的瞬间。
这是在做梦吗?还是之前的一切在做梦?乌里扬诺夫这样想着。之前的政变、紧急状态,和捷尔任斯基的死,都是假的吗?这是真的吗?而那一切都是假的吗?他不断地重复这些意思一致的短语,然后内心深处再给以肯定的回答。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摊着手愣愣地想着,直到亲眼看见自己的眼泪滴落在手掌上,绽出微小的水花,这才稳住情绪。
随手拭干了眼泪,他按照常走的那条路回到房前,搬起了阳台上的花盆,果然找到了放置已久、表面蒙上一层灰尘的钥匙。这盆花一定浇过水,底部渗出的水打湿了钥匙,使它表面的灰尘变得泥泞。不过——能用就好。
乌里扬诺夫想着,旋开了门。至于这把备用的钥匙,好像还有段时间是忘记了它的存在的。
但是当他躺到床上,却觉得有些不对。随手搭在床头柜上的待换的干净衣服里,有一件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没错,身上这件是他最常穿的衣服。捷尔任斯基给自己准备行李的时候,放了进去。在拉多加和阿加布里亚特,都是穿的这件——25号当天,也是这件,然后独自进了深林。乌里扬诺夫不可避免地想起来这已被初步认定是梦的一切,细节是那么逼真生动。
他抓起床头柜的衣服翻看。一模一样。办公时不小心睡着所以触到的墨汁,被洗得很淡,却还是有痕迹;去实验室不小心被染色剂飞溅的绛蓝色的污渍……这些独一无二的痕迹,都和自己身上的这些一一吻合,就像完美的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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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里扬诺夫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过去散了个步,回来就遇到这样的惊吓。面对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唯有皱眉。
他们真的很像,或是真的一样。除了偶有修剪显得略微不同的发型。
只是…只是。乌里扬诺夫觉得,对面的人,比自己多出些什么东西。
“我知道了!”他站起来,语气带上一丝不耐,“卡修克?愚人节已经过了很久了,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节日!你知道的。该死,你怎么弄到这些东西,连眼睛颜色都可以变的……”他拿手搭上对面人的肩,虽然他讨厌卡修克就像讨厌那个懦弱的自己,却还是会在注视对方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容。
「我不是卡修克。」
“……嗯?”手被从对方肩上拍下来,乌里扬诺夫闻言疑惑地垂手站着。“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是卡修克。」他也缓缓站起来,一边把右手插进过长的刘海里,把它们向上拢,露出右眼。乌里扬诺夫发现他和自己一样高。「看来,我就是你。刚刚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办,现在我大概是想杀了你,然后我继续活下去。」
乌里扬诺夫被他的话取悦了,他哈哈笑出声来:“没有人杀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是啊,我即‘我自己’。」他一边说,一边向还未体验过死亡的自己露出如出一辙,却嘲讽得多的笑容。然后他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突然行动,拿出另一把小巧的手枪抵在五个月前的自己的腹部,「你要是愿意听我讲的话,就会知道你会死在今年——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绝对不会听信这种话。所以抱歉,也向我自己道歉——我需要权力,去挽救还未发生的一切。」
3.警戒
该死。
乌里扬诺夫从被自己撞塌的置物架上艰难地坐起身,他的后背磕到了列宁铜像的尖角,很痛,可能还在往外冒血。他无法预料到杀心一起的瞬间居然会触发力场,反科学的力量瞬间将他向外排斥,而在旧世界线失去了权力的自己只能在倒飞的时间用肘护住脸,连最基本的闪避都无法及时作出。在五个月的时间内,他的战斗力是不可能远超之前的自己的。
从最遥远的开始,乌里扬诺夫一切的行动靠的都是天赋和本能。不论什么射击,靠的都是耐心和稳定的双手、精确的判断,一切都直白粗暴,缺乏技巧。
所以他唯一比不上的就是这个东西——权力。
而没有了权力的制约,他受的伤正在飞快地愈合,以一种令人惊奇的速度。他甚至能透过指缝看到对面拿着托卡列夫指着自己的那个乌里扬诺夫震惊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脚步声绕着一片狼藉在圈外徘徊,可是枪口却一直没有离开靠着墙壁的人。“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你试试看!」乌里扬诺夫忍着余痛,猛地挥开身边掉落在地上的一堆早已经不看的书,用手摸索着什么东西。
“好,我也不开玩笑。”
余光注视着瞄准的动作,乌里扬诺夫只是在想:是这里吧,我记得是在这里的。只要,只要让他知道......
砰——
乌里扬诺夫咬紧牙关,终于找到了那个应急按钮。在用力按下去的瞬间,托卡列夫5.88mm的手枪弹已经呼啸而至,可他已经脱力了——恢复只是对于身体而言,能量是不会无故创生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发现眼中的子弹运动速度好像在顷刻间慢了下来,轨迹也清晰可见。接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侧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擦着自己的头发,打进了墙壁。
呼,还好,赌对了。没有全部失效。乌里扬诺夫突然松了一口气,疲倦和虚弱席卷了他全身。右臂因为受伤和接连脱力已经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个月不剪已经有些长的刘海也被子弹斜削去了下面一部分。果然是打不过尚且拥有权力的自己,为什么!危险境况之下,悄然收敛起来的不甘和野心又再次燃烧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变了,既然连续退让不能得来和平,那又何必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
这时整个房子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你怎么会知道给内务部发紧急消息的?!”头发完好、穿着军装的乌里扬诺夫惊怒之下,一个箭步冲上去制住了暂时无法反抗的那个人,用托卡列夫顶住他的下颚,逼迫他抬头看自己。
「......我就是你。但是我和你又不一样。」乌里扬诺夫半闭着眼,努力说出这些话。气音很多,因为已经没了力气,况且仰着头也并不很方便,「你留下那些废物就是在杀自己......说实话,我不想你死......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件事再次发生以后我会怎么样......」他艰难地伸出左手试图覆上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握着枪的手。可是,并没有。乌里扬诺夫现在才知道权力在第三意识身上会对别的同类产生多么强大的压制作用,难怪,难怪......那天,她们都会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4.审问
“潘克拉特,你确定他真的是……,而没有乔装打扮过?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如果有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有谁确定他不会做出一些损害你名声的事,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捷尔任斯基在接到警报以后瞬间截断了警报器本身和机构本部的连接,然后光速赶到现场。国家意识的警戒装置是直接与机构本身连接的,因为从未出现过有什么事,所以就算设计有问题也一直没有更改线路。但是今天它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相比之下,捷尔任斯基面对长得一样的两人就要冷静得多。他先是在客厅里走了一圈,不知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在征得乌里扬诺夫同意的情况下去了他的书房,一会儿以后才出来。
“看来这的确是一件很不唯物的事情啊。”捷尔任斯基感叹,他简单地搜了疑似入侵者的身,只是找到了一支钢笔。生物鉴定诸如指纹和遗传信息比对对意识来说都是无用的,所以就算是在取证,也不用这么小心。“嗯……我记得这是您的笔。是的,上面还有名字……”
“可是我的钢笔在我这里。”乌里扬诺夫不解地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钢笔,“我基本不把它拿出这件衣服。”
捷尔任斯基站起身,把两支笔放在一起。除了他手上这支因为使用得更加频繁,让笔身上的名字有些模糊而看不清楚,其他的几乎一样——不,是完全一样。他思考了一会,说:“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难解释的东西。因为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这种感觉,的确就是第三意识。可是他到底是谁呢……?对了,他跟您讲了什么?”
乌里扬诺夫听完眉头大皱,自从开放了多党制以来他感受到的掣肘就越来越明显。别的第三意识……
“他说,我就是他。”
-
等机体完全自我恢复之后,乌里扬诺夫的意识才渐渐复苏。他从没有以一个单纯的第三意识的身份对峙过……自己,所以是真的很强大吗?即使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这时候谈强不强大已无意义,至少阿富汗战争已经拖得他筋疲力竭。起初并不愿意同意总书记去打这场战争,但左右权衡之下,才发现书记没有错。
只是现在留下的烂摊子已经太多了,恐怕已经收拾不过来。更何况他现在连自己都打不过……可是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办法也是会有的。
哎。
“醒了?”
熟悉的声音。
乌里扬诺夫抬头,但猛然照进眼睛的是一束强光,在这昏暗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短暂性失明。
乌里扬诺夫赶紧闭上眼睛,并试图用手阻挡,但是他发现双手被绑在椅子扶手上。
他只能听见捷尔任斯基说:“你是谁?”
「……」
“别想着不说可以混过去。我从来没有审过第三意识,你想第一个试试我的手段吗?”
威胁。
原来他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乌里扬诺夫深吸口气:「什莫宁·弗拉基米罗维奇·乌里扬诺夫。」
5.衰变
尽管乌里扬诺夫知道,让捷尔任斯基掺和进这个事情可能会让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境况变得更糟。可是没有办法,他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最快捷莫过于直接从捷尔任斯基这里切入。
他太了解捷尔任斯基了。说服他并不容易,而且难如登天。其实乌里扬诺夫已经准备好面对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捷尔任斯基——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捷尔任斯基的上级不是自己,却是另外一个自己。虽然都是“自己”,可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具体形态……要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很难抉择吧。
但是不对。尽管失去了除意识以外的一切,他依旧感觉到,捷尔任斯基就是捷尔任斯基,不是另外一个人。就像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他就是自己,就像是“他”本身的一部分。
“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研究。”捷尔任斯基紧锁眉头,气势不再咄咄逼人,他取下眼镜用口袋里的布擦了擦,又架回鼻梁,但视线一直落在桌上,“时间是单向流动的矢量。但我们依旧可以跨越时空……可是没有人成功过。”
「伊戈尔跟你讲的?」
捷尔任斯基挑眉,事情原来一开始就很有趣。他们能毫无障碍地聊天,认识的人与思维都同频,那他的确就是乌里扬诺夫同志。可是,外面那个又是谁?
对面闭着眼睛的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也许知道了什么?有种意识们都司空见惯的场,被称作干扰波动。——噢,你没有的,我忘记了——其中是不是有一种表现形式可以……扭曲空间和时间?」
“那是演算出来的!没有人见过。‘场’分强度,有了小、中强度就自然有最高强度。但那只属于理论,纸面上的结果,怎么相信呢。”
「有什么不可信呢?我来自五个月后的苏联。那天,你死了。」
捷尔任斯基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是陷入了沉思。太阳系行星的发现,最初靠的也是纸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我死了,你在帕维尔手下也可以好好地活着。世界不是多么美好,但活着总有希望。」乌里扬诺夫突然开始抒情,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只是突然回想起七十多年来他们两个一起奋斗的岁月,在一个完全没有根基的地方一起做出事业。是无数次肃反的任务,也是无数个破案的深夜,更是数不清的计划。若生命最后的旅行只是走马观花,对自己付出过血汗的土地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那么和捷尔任斯基在一起的日子,该用哪些深情腻人到呕吐的话语来形容呢。
「不过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一切对我来说真是太棒了。无论如何,我要让你们活下去。不,是,让我们活下去。」他说。
“你……您……”
捷尔任斯基完全呆住了。他同样看到了那些回忆的画面,他知道那的确就是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冒充潘克拉季·捷尔任斯基,也亦没有人可以冒充什莫宁·乌里扬诺夫。
可是,可是,外放记忆,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这样做。
这对乌里扬诺夫来说也是很神奇的体验,就像去普里皮亚季时,感受到的放射性元素的衰变:核的分裂,然后放出能量。最后变成的是能量更低的稳定状态。
昏暗的房间里,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乌里扬诺夫的虹膜上原本的铁灰色正如冰雪消融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红色。比捷尔任斯基的眼色略明亮的红色,仿佛正在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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