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今天是你离开后的第10天，因为中间隔了个春节的距离，以至于感觉你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在这些悲伤的日子里，我才发现，关于童年的记忆，更多记忆深刻的，是和你一起开心、生事、闯祸的日子。事实上，从1月26日中午，也就是知道你非常不好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眼前便开始不停地重复播放那些画面：

你偷了家里刚刚放进罐子里的咸鸭蛋，让我装在裤兜里，准备一起爬到拱圈头上烧熟了吃，然而，在爬墙的过程中，鸭蛋被挤爆在我的裤兜里，我的一声惨叫惊来了先我一步爬上圈顶的你，急奔到圈顶边缘的你，只能满眼失望和无奈地看着右手攀在窗格墙上，左手抬着一掌心蛋液的我。

夏未至，天气尚不够暖和，同村的伙伴们都还没有将嬉戏的场所挪到湖边或沟里，我俩偏巧在这样的时节寻到了一块破网和一根竹竿，并集中智慧和技能将其做成了推网，然后一点而也不不介意天气的好坏，跑去河沟里推鱼。我拎着小桶，你抬着推网顺着河埂推，可怜每一网抬起来都是收获惨淡，推了十几网后，你用努力思考过的样子说，“顺着河心往前推，一定能推到很多鱼。”我还来不及说河水太冷也太深，不能下去，你就已经脱光了衣服杵着推网跳到了河里，然后，河埂上的我果然有了收不赢的鱼虾。

没有太多时间生火煮饭的姨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煤油炉，并一再交待我们不能碰它。家里没有人的某个下午，你兴奋而又骄傲地点燃了煤油炉，海口说要煮饭吃。就在你准备把炉火调大一点点的时候，整个炉子都烧了起来，你试图用毛巾把火捕灭，结果却毛手毛脚里弄翻了炉子，我惊慌失措地站在屋子的一角看着煤油炉变成了滚动的大火球，你继续用手里的毛巾追着火球打，就在我被吓得快要哭出来的那一刻，火，奇迹般地熄灭了。

一半给你当大姐，一半给你当妈的大表姐结婚了，嫁给了我前卫姑妈家的表哥，咱们两家也因此而亲上加亲了。有点烦人的是，我表哥家养牛，有一阵子，他们老是把你抓去放牛，一直都是你的跟屁虫的我自然只能尾随着你去了。一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除了草就只有土石的山上，一点儿都不好玩，于是，牛还没有吃个半饱我就嚷嚷着要回来，为能确保完成放牛任务的你，只能穷尽心思地想出各种办法来哄我等会儿再等会儿。

从前卫到渔村的那条沙土路，每到下雨天就会形成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水洼，那样的日子，那条不到两公里的路，如果光是我们两个小人儿自己走的话，至少要走上三五个钟头才能走完。因为路途中的我，总是喜欢脱掉鞋子卷起裤脚冲进一个个的水洼里，很享受地滑踩水洼里的泥沙，而你，一般都会冲在我前面，然后兴奋地告诉我哪个水洼里的泥沙比较厚实和绵软。

你家屋后有棵高大的石榴树，每一年的春天之后，就会挂满果实，我们总是等不及秋天到来，就会爬上屋顶，顺着瓦埂子一路走到挨近石榴树的位置，趴在瓦屋顶上偷摘尚未成熟的石榴。因为这个事情，你挨了姨父的好几顿揍，而我们，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石榴树的主人来告过状，还是大人们担心我们的行为太过危险。

秋收的季节，我们兴奋无比，每一丘稻田收割得只剩下三五米的时候，我们就会守在谷田的尽头，极致认真地等待着秧鸡飞出来，然后迅速将其捕获。你抓住了一只大秧鸡，然后交给我喂养，我将秧鸡放在我家堆谷子的房里，一天之后，因为秧鸡拉太多屎在谷子上而被姐姐责骂，并命令我立即带走秧鸡。夜色将浓，我可怜巴巴的抱着秧鸡去找你，你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妙招。这时候，忙活了一整天的姨爹收工回来了，听了我们的困惑后，他慈爱的问我们想不想吃炒秧鸡，一向生活清贫的农村孩子容易被逗馋，不到三分钟的犹豫后，我俩都咽着口水说想吃。然后，不懂表达，却深刻爱你的姨父，毫无怨言地拖着一身疲累，在昏黄的灯光里很有耐心的给我们做了炒秧鸡。

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你上三年级，学校里组织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去电影院观看《少年犯》，想去而不得去的我，好奇地跑去你家坐等你回来给我讲述电影里的故事。当你讲到电影里的男孩去看“黄色电影”的时候，我问你什么是“黄色电影”，你翻着白眼思考了许久之后告诉我，“就是黄颜色的电影”。

也是那一年吧！村子里的每个百货小摊上都摆放着各种花纹的粉红色丝绢，而且异常的畅销。因为没人有功夫帮我打理而始终被姐姐给剪成了儿子头的我，并不需要也不眼馋那些丝娟，而你却固执的认为我应该拥有它们。于是，你三番五次地跑去偷了姨爹的钱来给我买各式各样的丝娟。我每次把你送的丝娟带回家时，都撒谎说是路上捡的，然后家里人就认定路上捡的丝娟都是别人家搞迷信活动扔出去的，坚决要我立马扔掉我手里的丝娟，我却死活不肯。而你偷钱的事情，每次都是很快就会被发现，在被发现之后，必然是一顿无法幸免的暴打。

……

我不记得你从什么时候淡出了我的生活，我只是隐约记得你逃学旷课的日子越多，直至彻底辍学。辍学后的你，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们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从村头巷里传来的消息中，我断断续续的知道你去了火炮厂做工，然后交了女朋友，然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家庭和事业，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为你得到并拥有这一切而感到欣喜，我以为仅一岁零三个月就失去了母亲的你，会因为上苍的仁慈而在自己一手筑起的家里，享受到长久的温暖和幸福。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应对不够及时的甲流感，仅半个月的时间，就夺去了你未满46周岁的生命。直至今天，我都不能面对这份残忍。

噩耗传来那天，我开车回乡送你，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赵传那首《你我的约定》，眼泪也随之一次次的夺眶而出。送你的那个早晨，我看着你依旧略带一丝羞涩的浅笑，眼里透着清澈的遗像默默跟你约定——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户人家，至少，拥有一个疼你、爱你、温暖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