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此为李碧华《霸王别姬》原著开篇。
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
这个戏在我看来,前半部分最出彩的是蒋雯丽。当年电影刚出的时候,最拉轰的是巩俐,而巩俐从体型上来说,无论如何不属于娇小可人的那种,段小楼口中的“捏出水来”这种词倒也不是不能按在她的身上,反正我看她往段小楼怀里跳可是捏了一把汗。而蒋雯丽偎依在桌脚的那种颓靡,转圜间手起刀落的爽脆,事了了掉头而去的决绝,更有若有若无的眼波流转。
而《霸王别姬》这个电影,裹的最宽的莫过于京剧。
而作为大青衣的程蝶衣,当整个舞台都为之沸腾的时候,当日本人国民党只要程老板来个牡丹亭堂会,就什么都可以揭过去的时候,我们似乎很乐于认为程老板暗指的就是当年的梅兰芳梅老板,可惜蝶衣远远不是。在《红毹纪梦诗注》里,张伯驹记王瑶卿当时评价梅兰芳的是这么一个字明明白白:样。这个“样”并不是仅仅指的是皮囊,而更是一份气节和风骨:
感时溅泪对烽烟,绕树惊乌少一椽。
民族独存真气节,谋生卖画隐南天。
哪怕台下的抗日标语满头飞,哪怕是远方的太君在膏药旗下看得眉飞色舞,哪怕看官们面对寒光闪闪的刺刀,程蝶衣还是在转啊转啊,据说这叫为了艺术忘我。
而梅兰芳的“忘我”倒是在一九五六年也有过一次。那是在中国访日京剧代表团到日本演出时,日本右翼势力为了破坏演出现场,舞台上都仍了土制的炸弹,梅先生等舞台清理完毕如常演完,事后还公开发表谈话予以痛斥,全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可能受到的威胁。如果梅先生于九泉之下,看见段小楼用一句“他只知道演戏”就揭过程蝶衣在日本皇军面前的谄媚,他恐怕要气得拔自己“蓄须明志”留的胡子吧!
要知道那八年里,真正不屑于为日本人演戏的,只有余叔岩和梅兰芳,虽说都是为了吃饭,人毕竟不能只知道吃饭。同样是戏痴,痴在什么地方,到底也有高速公路和泥泞小路的区别。
有些扯远了,还是回到电影上来。
不管怎么说,《霸王别姬》成就了张国荣,而张国荣也让虞姬真正达到雌雄莫辩的高度。而张国荣最出彩的一段,莫过于戒大烟那场。
戒大烟这场戏几乎把蝶衣骨子里的癫狂释放了出来,看见他乱砸乱摔一气的时候,我忽然发觉他敲碎的很多是自己的剧照之类,但是和小楼的合影却几乎都毫发无伤,特别是蝶衣和小楼的第一张合影,几乎上下左右的镜框都给砸了个遍,就是这里面的两个人依旧一脸的灿烂。这是不是一种执着?所谓粉身碎骨,却还是一心维系,情痴如此,异性又有几人?
无论是那种恋情,肉体吸引总是第一步和决定性的一步。如果说小豆子还满足于和小石头睡在一个被窝就能香甜,那蝶衣对师哥的腰不能说就没有惦记。
有一个桥段,倾盆大雨的晚上,小楼与菊仙正在家中慌乱的焚烧旧东西,蝶衣撑伞在窗外驻足良久。这一段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懂蝶衣那晚去去小楼家做什么?打着伞去借伞还是只是想问问师哥晚上有没有被子盖吗?
但触目惊心的是蝶衣那一身行头。总之全扮好了却在窗外止步,因为屋内此刻正在如火如荼。菊仙是不是更可以照顾师哥?菊仙是不是更有资格和师哥抵死缠绵?菊仙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得到更多?种种问题漾进了凝望里,这把火没有热度,却同样炙烤着他。
不过这出戏最有意思的就是还好有个“止步”,相对于后来蝶衣颇为“丧心病狂”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残垣断壁,并大骂:“她是个婊子,知道什么叫做婊子吗?她就是一个婊子!”
此刻他只是慢慢转过身走入雨中,还没有忘记打伞。人如果心如刀绞一般都不太会七情上脸,骨子里都被蚀刻了,哪还有什么力气去表演悲伤?所以当我再看这场淋雨的戏的时候,就能明白惆怅和失落到底是个怎样的具象。
而蝶衣的悲剧是注定的,从一开始就是。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哪里知道有那么多“四旧”?哪里知道有那么多封建的东西?哪里知道小四后面还有那么多“小四”?
其实蝶衣最念念不忘的我觉得还是段小楼的那句:“他给大汉奸大戏霸袁世卿做了.......做了.......”。当时别说是菊仙,连一起跪在旁边的同行都直了眼睛:“蝶衣为什么后来和袁四混在了一起,谁都可以含糊过去,你段小楼真不知道为了谁?”所以对蝶衣来说,小四的狠毒不过是蚊子苍蝇,段小楼的无情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两个终生遁着霸王去的女人,最终是姬别霸王。
只因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
正如蝶衣最后唱到: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伤痕?
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
回不去,也罢。
不如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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