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难得的雪,在我们南方。他用纸箱做的盾牌,抵挡天台飞落的雪球。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他感到身体热起来,身上的汗和雪水分不清了。这时,他看见他父亲出现在厅堂,离他六七米。笑声停止了。父亲的脸色像古典名著一样沉重。他丢掉盾牌,尾随着走去。他暗暗捏了下拳头,忽然想:这宽厚的背的承受力是多大?
在山上,有一天砍柴。一棵树回应了他的疑问。那棵树忍耐着,盘算着,只等倒下的瞬间,瞄准他父亲躲闪的背。他看到父亲趴在泥土上,嘴里发出像什么东西裂开的声响,手上的泥土还是新的。他愣住,忽然想到一句成语,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一次,母亲用大头针在挑手指上的刺,他的父亲就对他这样说。他说,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他点头,看着母亲,会心一笑。母亲发现了他马上消失的微笑,说,管它鸡刀牛刀,能用就是好刀。父亲说,这是能用不能用的问题吗?母亲说,不就是对症下药吗?药太厉害了减轻点药量不就行了?父亲说,对牛弹琴。母亲说,对牛弹琴就对牛弹琴。我是牛,你就不是牛?我就是当初眼瞎了跟了你这头只会头埋土里的牛。他的父亲抿住嘴唇。此刻抿住的嘴唇终于张大。他跑过去,搬不动,于是推。他的父亲靠在另一棵树上坐着,对他露出一丝微笑。
第二年,他的父亲和母亲乘坐班车离开了家乡。送别时,他很激动。就像某种约束的障碍自动移开了,然而又少了点什么保障。他含糊地哭,母亲折了折他的衣领,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的眼眶都有些红,他感到难过,压抑着心里令人难受的愉悦。
他回家打开电视。但他发现并不很想看,脑海里回响着他们的叮嘱:少看点电视。由于感到思绪混乱,他闭上了眼。在梦里,他看到他的奶奶气喘吁吁地从坡底下跑上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他揉着眼睛问什么事,她说,车翻了。爸爸妈妈在医院啊。阿伯开摩托送你去医院。于是他跑下楼,坐上摩托。他听到阿伯说路坏了,要走另一条。车开了很久,很久。后来熄火了。阿伯说没油了。漏油。阿伯说,不远了,你前面先走。阿伯指着路边草丛的小路路口说,你往那里下去,直走,到了大马路就能看到医院了。医院,你认识吧?他点点头。
他发现一切并不像阿伯告诉他的那样。因为这条倾斜的小路歪歪扭扭的,而且总在犹豫不决时出现另一条看似路的分岔,引诱他。他无法分辨哪条更像他要走的路,但是又害怕等待,只好硬着头皮选择按原路偏离角度较小的那条。就这么走了十几分钟,他来到一块平地,地上落满枯叶。这一小片平地他很熟悉,但是周边的环境却十分陌生,而且已经没有明显的路径了。仿佛这里就是目的地。他绕着这块平地不停走,打探。他感觉腿软,困倦,眼皮几乎合上,眼前模糊。但他还是不停走动,甚至用脚和手去扫落叶,但没有路。他想按原路返回,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又怕找错了原路,而且天色越来越暗了。可是,他又想,这么久阿伯还没到这里,很可能是走错路了。他哭了起来,但是没有泪水,他发现只是一些听起来像假哭的声音。就在这时,他发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喷着气。黑乎乎的,看上去像狗,但是比狗高大修长。他看着它,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的黑影。它一动不动,在他猛攻的心跳声中听见了它粗粗的呼吸声。他保持静止不动,同时感到头疼欲裂,背上偶尔吹过一阵凉风,令他感到虚弱不堪。忽然,他愤怒了,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使他捏紧了拳头。他向黑影走去,毫无防备,只等脖子或者手腕被咬住的刹那用拳头砸死它。然而黑影却滑了一跤,向后退了几步。他抓住机会,向侧方奔跑。跑了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这是上坡,这使他感到比刚才更疲惫了。又跑了一阵,他觉得现在跑得连走都不如了,在这最后,他反手捞住一根树干,将自己拖上去,接着就坐了下去。他靠着坐在树下,看着前方。他想到了微笑。
他醒了过来。
你醒了?有个声音响起。
吓我一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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