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淡紫色的纱窗似乎还透着烛光,油漆斑驳的房门虚掩着。月亮出来了,暗黄的流光是梦的呓语。痴痴。屋檐的黑瓦似睡非睡地盹着。轻轻拨转柴门,移步入院。黑夜里看不清胳膊,臂膀,和腿。
院里的黑土地尚有余温,胳膊的肌肉吸吮余热膨胀着。他贪婪杀戮的欲念。厚底皂靴在焦硬的土地上敲出闷响,如同一出敲着梆子的样板戏。本该射死第十只的。如此便不再吸附热的能量,而赋予月亮阴柔之美。
房门的锁是锈蚀的,用红绸布包裹着。她的如孩童般的旨趣,在指尖上流淌着。她使他追逐杀戮的快乐变得惭恧而痛苦。马不停蹄星夜奔驰回来,只急于看她孩童般的浪漫和对他的罪愆报以嫣然一笑。
轻轻推开房门。如果她还没入睡,蹑脚履其后,向她使促狭,道重逢的惊喜。多年没见,一定要抚她眉端,解相思之苦。今晚不当英雄,当一个“真”的孩童。
半截残烛喘着粗气,卧榻上匍匐几张刺绣,秀气的手笔。木桌上的茶盏还有余温。在厨房煮食么?在柴房添柴?抑或在西院里吟哦?
夜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推开窗户细看,月影婆娑。不禁托腮沉思:难道飞奔月球去了?
想到这里噗嗤一笑,难道和她一样浪漫如孩童么?只有小孩才相信人类会飞。
夜,寂寥无语。
解了弓箭,带上房门,到古城漫步去。
四
古城驿道,还有人在驮运货物。汗巾子耷拉在肩膀上,谷物氤氲着厚实而呛人的味道。月光拂过一张张憨厚而朴实的脸庞,古铜色的。他看不清自己的胳膊,臂膀,和腿。
去除原本不属于自身的戎装,他和他们有何区别?
眼鼻口,耳手足。再添几分运动的本能。
上帝太慵懒,太过精致的模板俨然华丽的棺椁。平民看倦了,英雄也看倦了。平民和英雄都互相看倦了。看倦了的平民更加谦卑,恭逊。而英雄,狐疑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悲凉之气。
眼鼻口,耳手足。再添几分运动的本能。
英雄和平民当有何区别?
他的厚底皂靴敲出笃笃声响,寂寞在脚下延伸成一道黑影。
英雄刻板如一出样板戏。
今晚不当英雄,他急于看她孩童般的浪漫。
三
昆仑山巅,白雪结痂而成的仙境。
王母娘娘有看破红尘的本事。
“房间内有何迹象?”
“点燃的残烛,冒着体温的茶盏,完结了的山河锦绣。”
“房内物事完好无损?”
“窗户是掩蔽的,房门是掩蔽的,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她是爱着的么?”
“她爱着童话般浪漫的孩童。”
王母娘娘赐予他宝物“飞天药”,道:“以此为诱饵,英雄当为情而战。”
二
夕阳吐纳残红,那是他挽弓射伤的。他的筋骨缠结他的胳膊,臂膀,和腿。肌肉的虬结,使古铜色的肌肤迸发铁的意志。他和他们没有区别么?强者和弱者,持有者和渴慕者,制胜者和失败者。凡属后者,则休想从他手中抢夺宝物。
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欲望的化身。愚昧的化身。欲望和愚昧的化身。他们为他而生,亦将为之而死。统统该射而杀之。立于高山之巅,他的射杀身姿在夕阳下形成美丽的剪影。噗,噗。箭如雨下。从山顶往下看,染红的部分是残阳是鲜血是褐土。
英雄皆为情而战,因此渴慕着壮烈之死。
他们浑然不知,因为他们是为私利而死的。
由此而征战连年。
一
蓬蒙伸着懒腰,这场屠杀该由他收场。
倘在西方,他当属于撒旦之流,透着邪恶之气。可惜错生在东方,连邪气都没有了,浑身散发庸俗的铜臭味。他要他的宝物,他的神弓,他一身的功夫,他整个的自身。庸俗如商人亦明了,绝世美人的价值远在英雄之上。因为他追逐她,愿为她而战而死。他必须加大筹码。
商人先得了宝物。没等得到神弓、功夫、他整个的自身,便毒发至死。世间多有名无实者,连宝物亦是如此(早知如此,何必费那么大周折去劫持她?)。
夜空的圆月晶亮,他身披铠甲,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战而胜的不快情绪。
然而淡紫的纱窗下燃烧的蜡烛才是她的快乐啊,它照耀她清秀的工笔,她拨着火盆的倩影。他抚她的眉端,轻轻述说为她而战而渴慕壮烈之死的经历。
她黛眉微蹙,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战死的。”
他轻声道:“那也是为你而渴慕的壮烈之死。”
她值得他这样么?她不过是他的掌中宝物,用来欣赏而已。
他站了起来,生气了,两只古铜色的腮帮气鼓鼓的。
“就算战死了,历史是可以倒读的,总有人懂得我的成功来。”
她不再说话,低头抚弄手头的针线。
她喜欢他生气的样子,就像赌气的小孩。她喜欢逗他生气,因此不愿他离她而去,征战连年。
他不知道,她的快乐仅至于此。她的如孩童般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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