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妮在厨房煮面条,一小撮细白的面条在沸水里散开,洗菜叶的当儿往望着窗外出神,正是七月,天热得很,白杨树叶子被明晃晃的太阳照得让人心疼。一年前佳妮和周鹏也是在这样的太阳下拖着行李找现在这个房子,晒了半个小时黑了一个度。找到时已经两点多,放下行李佳妮就匆匆回去看书。回来时,周鹏在打游戏,锅里有已经泡得发胀的面条。他们都大四,佳妮准备考研,周鹏已经拿到找到工作,一个月后才入职。这一个月里他们睡到中午,吃一顿面条,然后十点多又去附近的大排档喝啤酒撸串。散漫、没有目的、快乐。当然这是后来的感受。
佳妮端着面条出来时,正好碰到隔壁小情侣刚从外面回来。男的高、瘦,宽肩,还是一身黑,大夏天的看着人发冷,作出一副不认识佳妮的样子,女的拿着一冰柠檬水故意向男的小女孩似地撒娇,让他给她脱鞋。那一对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佳妮若无其事地进屋吃饭,然后又趿拉着拖鞋叮叮咚咚地在厨房洗碗洗锅。厨房离着他们屋近,听到那女的问:“你不说和男的合租吗?怎么是个妹子?”男的小声嘟囔了了几句,女的说:“信你个鬼”,语气柔和了很多。
其实确实还有一个男房客,住佳妮对面的主卧。主卧天天早出晚归,这一年多甚至没怎么见过他。只是晚上十一点多会听到有洗澡和吐痰的声音。隔壁那个,佳妮倒是天天能见到他,已经工作了,除了周六周日每天早上九点半起来花十分钟洗漱就走,一般晚上八九点钟回来,拿外卖、看视频、打电话。过了这个点没回来就是出差了,要不然就是喝酒去了。半夜喝醉酒回来,沉默着去卫生间吐,或者直接在他房里吐。房子隔音一般,佳妮一边看书一边听他呕吐,自己也仿佛要吐出来,第二天佳妮去厨房的时候,经过这儿就会闻到这一股隔夜的带着酒味的呕吐物味。佳妮去年没考上,二战,而且经过去年一年的折腾,懒得和人说话,天天待在屋子里,除了买菜很少出去。每天早上听到隔壁跟拆卫生间一样的洗漱声醒一小会,晚上九点多在厨房煮菜的时候经常和隔壁男的碰面。
佳妮又趿拉着拖鞋回去,轻轻关上门,有点失落。
隔壁那男的,原来是有女朋友了。这是异地的女朋友千里送来了,可能一早刚到,反正昨晚三点之前没听见声,佳妮心想。她有点昼伏夜出,一天是从中午开始的,这是和周鹏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没撕心裂肺那么夸张,就心那么颤了一下。反正男人都是这个样子,见怪不怪,有心没胆的、身体力行的、偷偷摸摸的、大张旗鼓的,都是一样的。再说,佳妮也明白隔壁那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高,鼻子也高,眉骨和下颌线突出,自信得懒散,稳重而幼稚,野蛮,真实,充满魅力。不安分。佳妮压根就没抱什么希望。
这古代文论本来难读,加上脑子涌出写乱七八糟的思绪,佳妮学不下去了,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太阳还是大的吓人。她觉得烦躁,梳了一会头发,照着镜子擦了很淡的粉底,轻微地描了一下眉毛,又扒开眼皮画了一下不易察觉的内眼线,没擦口红。又挑了件没腰身的米色连衣裙。倒了一杯凉白开开始看《赵先生》。这部电影是让她在感情中清醒的良药,也教她一点怎么反击的知识。像蒋雯丽演的陌生的美丽女子一样,过去未知,也不问未来,温柔随和,神秘,聪明,而且一定会离开。这样的女人才是“赢家”,是白月光,是赵先生瘫痪失忆后能够把妻子和情人都挤掉,永远占据他的脑海里的不能到达的故乡。
赵先生从学生情人那儿回来,什么都发生一样换上睡裤开始在盆里洗脚,秃头在昏暗的灯下发亮,什么都发现了的妻子,身躯肥胖臃肿,倚着门框凶狠地用糯糯的上海话问赵先生怎么能对得起她,“各么侬讲哪能办呢?”。赵先生斯斯文文地爬到床上,温和地让妻子给点时间处理这个问题。男人总是这么冠冕堂皇又狡猾,佳妮喝了一口水,觉得这电影里的人都挺可怜的。
听到隔壁门开了,听到异地女朋友嫌弃隔壁男房客不洗床单,不洗衣服,嫌他邋遢,吃完的外卖也不丢,大夏天的,屋里跟猪窝一样。男的没说话,任她温柔甜蜜的唠叨。女朋友干活很利索,洗衣机刚开始转就听到她问扫帚和拖把在哪,乒乒乓乓地开始打扫卫生。佳妮听着,一阵悲哀。她跟以前的自己一样,给周鹏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给男的切水果,陪男的睡觉。悲哀什么呢?也可能是羡慕吧。令人向往的琐碎平凡,女人天生的母性可以通过合理的方式发泄出来,女人觉得自己被需要,觉得自己伟大,觉得自己不取代,这一切佳妮现在是没有的。看到这个局面,佳妮悲伤又窃喜,隔壁那个女朋友,或者说“我们女人”最终还是会变成“弃妇”,现在或者将来,隐秘的或者赤裸裸的,都会或多或少地被抛弃。我们都一样的。
看完电影已经五点多,佳妮倒在床上看天花板,估计隔壁已经忙完了,没声音了。气氛莫名暧昧起来,女朋友大老远的来,蛮不容易的,佳妮决定出去走走,去周围超市买点水果酸奶什么的。走的时候瞥了一眼阳台,床单和一排黑衣服轻飘飘地挂在那儿,还有几条男士内裤。女朋友可真体贴。出来才发现没带遮阳伞,也没敢再回去,游荡着去超市买了一小块西瓜。有次周末也是在这个超市,佳妮碰到隔壁男房客,俩人合着买了一整个西瓜,男房客提回去,切了一半,另一半放冰箱,拿着一半西瓜和两个勺就来佳妮屋里吃西瓜,夸佳妮屋里收拾的整齐。两个人光脚坐在地板的凉席上吃西瓜,吃着吃着两个人用一个勺,吃到第二天早上,西瓜也没吃完。
回去的时候太阳下去得差不多了,佳妮看到他门口摆了一双男士拖鞋,门半开着,没多看就回屋了。一边拿勺吃西瓜一边看书,今年再考不上,真挺可怕。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佳妮突然觉得委屈又尴尬,这时候来找我干什么。理了理头发开门,是那个女朋友。“他今天晚上有应酬,回来得晚,我在这也挺无聊,想来找邻居聊会天”。她语气温和、做作、故作开朗,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当然可以啊,我也闲着呢”,佳妮爽快地说。女朋友说自己那还有吃的,一起带过来边吃边聊。佳妮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正房的感觉,多么大方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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