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光圈遇到你,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六晚上的黄金时间,我原本计划在寝室看部电影,然后就早早上床补个美容觉。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刚拿出电脑,还没来得及按下开机键,住在隔壁的双双就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得意地拿着两张入场券,在我眼前扬了扬。
看到上边明晃晃的“光圈”两个字,我眼前一黑,知道今晚又难逃一劫。
光圈是本市年轻人间名气最盛的一家livehouse,每晚都会有不同的地下乐队来演出。拜光圈的骨灰级粉丝沈双双同学所赐,对小众音乐不太熟悉的我,也被迫成了光圈的常客。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为了防止悲剧重演,我没多做挣扎,就向无敌恶霸沈双双举手投降,认命地合上了电脑。
甫一踏进光圈,双双就两眼放光,神采奕奕。按照老规矩,她向人群第一排冲去,而我则轻车熟路地走向了舞台左边角落里的沙发。
舞台上灯光闪烁,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表演的乐队身上,台下年轻的观众隐匿在半明半暗中,随着音乐肆意地摆动着身体。而角落里此刻无人问津,仿佛陷落在一种暧昧不明的孤独中。
走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早已坐着一个人,只不过灯光昏暗,刚刚站在远处的我并未看清。
我有些不开心,有种自己的专座被霸占的感觉。不过楚河汉界,我和他各守在沙发的一端,倒也不觉得打扰。
百无聊赖地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当我再抬起头时,身边已经靠过来一个满身酒气的身影,音乐声很大,可他油腻的声音还是像蛇一样钻入我的耳朵里。
“妹妹你多大呀,第一次来这里玩吗?”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将我揽入怀中。
“天呐!居然在这里也会发生狗血的搭讪事件?”
我在心底开始疯狂吐槽,正要起身发作,余光却瞥到一直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突然一跃而起,一把将我拽向他的身边,身子一侧,护在了我的身前。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一道清冽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只不过此时这道声音有点低沉,氤氲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危险味道。
原来和我平分沙发的那个人,是个男孩子。
看到有人帮我出头,搭讪的人讪讪地缩回了手,嘴里嘟囔着“只是想交个朋友嘛”就灰溜溜地走掉了。
确定他已经走远,护在我身前的男孩才转过身来,对我解释:“这个人经常在光圈做这样的事,女孩一个人来这里,还是要小心一点。”
角落里很昏暗,可我还是在灯光闪过的一瞬看清了他的脸。
足够年轻英俊的脸庞,尽管此刻面无表情,可依然掩藏不住眉眼间闪烁的星辰。
原来还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二】
迟越,后来双双好奇地问我和你是怎样认识的,我告诉她说是你英雄救美。
她嗤了一声,鄙视地看着我,说:“周笑同学,说你扮英雄救帅哥我信,可你做美人,打死我都不相信!”
是的,其实面对这样的搭讪,我原本是波澜不惊的,即使你不伸出援手,我也的确有自信应付得了。
要怪只能怪你的美貌,那天你转过身来之后,我的脑海里就只剩下“英雄救美”这一个恶俗桥段。
大概想了一下柔弱美人是什么样子,我酝酿了一下情绪,对你说道:“谢谢你帮我,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有这样的人。”
泪眼汪汪地咬住嘴唇,再加上因为恐惧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心里窃喜,有这样的演技,看来我当初真的应该去学表演。
不过很明显,我兴致勃勃地扮演着受惊的美女,可你却对英雄这个角色没什么兴趣。
听到我的感谢,你只是点点头,懒洋洋地瞥了矫揉造作的我一眼,然后附送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切:“嗯,以后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一个人来这里。”
我发誓说出这句话时,你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柔弱对你这样冰山型的帅哥没什么用,看你要闪,我赶忙主动出击,变换策略:“壮士,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可我担心那个人会在外面打击报复,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送我一程?”
你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当时我还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搞笑,不是冷冻冰块脸,就是摆出一副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表情,怎么,偶像是苏东坡吗?
直到很久之后我和你熟稔起来,你才向我吐露了那天你的想法。
原来当我还在为自己的精湛演技沾沾自喜时,你却早已看穿了这一切:
前一刻还楚楚可怜像只受惊的小兽,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地让一个陌生人送自己回家,不是精神分裂,就只有一个解释:
害怕是装出来的。
可惜当时的我不知道已经被识破,依然陶醉在自己的演技中不可自拔。
盯着我看了半晌,你突然笑了,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说:“好,正好我们的演出也结束了,一起走吧。”
【三】
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杀伤力有多大,那晚回到寝室后,我辗转难眠,甚至连双双跑到床前兴师问罪时都一脸恍惚,眼前不断浮现的,都是最后你蓦然扬起的明亮笑容。
在回学校的路上你告诉我,你叫迟越,是A大大三的学生。那晚你们乐队第一个演出,你是鼓手,结束之后正在角落里休息,没想到碰上了那一幕,所以仗义援手,拔刀相助。
和你认识之后,我拿到了你的联系方式,今天也约好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要请你吃饭。早早起床化妆挑选衣服,我比约定时间还早了一点来到你的教室门前。
初春空气中的寒意仍有些料峭,穿着单薄连衣裙的我在风中有些微微发抖。
下课铃声响起时,我正倚在走廊的栏杆旁抽烟,有学生三两结伴从教室里走出。
我熄灭了烟,笑意盈盈地望着出口,开始默默倒数。
“10、9、8、…”
数到1时你正好从教室里走出来,依然是那副瘦瘦高高,清清冷冷的样子。
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的你睡眼惺忪,一手把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一手还在试图整理被你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好像越弄越糟啊……”看着你这副模样,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叫你的名字,“迟越。”
终于不再执着于发型,看到是我之后,你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可紧接着就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
“周笑同学,你这样不冷吗?”
说完你脱下外套,很自然地顺手递给了我。
你的外套上有好闻的大吉岭茶香水的味道,人们都说这款香水是“男朋友香”,清冽与温柔缠绕,最后的尾调是清甜好闻的茶香。
披上外套,清甜的香气在鼻端飘散,我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起来。
【四】
这之后我和你越发熟稔,你们乐队当时在本市已小有名气,时常会有演出邀约,而我也常常翘课陪伴在你的身边。
和主唱贝斯在舞台前享受灯光欢呼不同,鼓手总是隐在乐队身后,只有在开场前的一瞬,天地间一切喧哗落幕,光芒才会落在你们身上。
我想起和你刚混在一起不久时,我好奇地问过你这个问题,你的学校很好,所学的专业在国内排名也是顶尖,这样优秀的你在乐队中,做一个不那么耀眼的鼓手,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那时你刚刚结束一场排练,正疲惫万分地坐在我身边喝水。
听到我的问题后,你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放下水杯,换了个更为舒展的姿势,双手搭在脑后,闲闲地半躺在身后的阶梯上。
我担心是否冒犯了你,可没多久,你的回答便在我耳边响起。
你说:“笑笑,人生,其实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有人可能都觉得走某一条路是对的,可在我眼里,人生本就没什么对与错。”
你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张扬与矜傲:“只有我想与不想。”
初夏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润,轻轻柔柔地洒落一地。此刻的我如坠梦境,有些恍惚,回首看时,光线里的你,正被光影分割得疏朗而深沉。
5月逐渐炎热起来,城市里也悄然酝酿着一场属于年轻人的狂欢。
很早之前你就跟我提过要和乐队一起去音乐节,“观摩”前辈们的演出,我也欣然答应前往。
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一场小雨冲散了空气中的热浪,我和你们挤在前排,肆意地随着音乐pogo跳跃。
傍晚时分,你最喜欢的乐队压轴登场。此刻人群早已停止喧哗,面容沧桑的主唱静静伫立在舞台上深情歌唱,沙哑的声线与音乐声缠绕,向着邈远的天空飘荡。
“也许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的名字
也许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我谁也没有告诉过”
听到这一句,我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瞬间没了方向。
我下意识地偏头去看你, 然后轻轻扯了扯你的衣角。
你俯下身,低头问我:“怎么了?”眼睛明亮的不像话。
我张张嘴,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顿了顿,我踮起脚尖,在你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迟越,七月我们一起去甘南吧。”
原本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一场骚乱打破了平静。
压轴登场的乐队引发了乐迷的狂热欢呼,后排拉火车、点火把的人越来越多,人潮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涌动。
我们身边的几个男生和前排的安保人员发生了推搡,后排歌迷以为起了冲突,情绪更加激动,一片混乱。不知谁先动手,前排的人最终和安保打了起来。我和你被人潮冲散,被裹挟着向后涌动。
我有些着急,怕你受伤,正大喊着你的名字,突然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闻到熟悉的香水味道,我知道是你,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也许是你冲过来找我时冲撞了不少人,原本情绪就激动的人群突然开始厮打起来,而你首当其冲。
看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你身上,我拼命尖叫,想挣脱你的怀抱去帮你,可你的力气大得要命,我死活无法脱身。
你将我紧紧护在身下,因此无法还手,落在你身上的拳头越来越多。
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你是不会放我出去了,所以用力回抱着你,想帮你分担一些痛苦,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五】
当混乱结束,我们在安保处把情况解释清楚走出来时,城市里已华灯初上。
我瑟缩地依偎在你身边,紧紧抱着你的胳膊不撒手,一想到刚才的一幕,就难过得喘不上气来。
你乐队的朋友看我这幅样子,知道我被吓坏了,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你把我送回学校。
我在药店买了一些便利贴,为你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看我一直抿着嘴不说话,你虽然身为伤员,一路上却还在不停龇牙咧嘴地讲笑话逗我笑。
学校小路旁的墙壁上长满了幽绿的爬山虎,不知何时蔷薇开了,小小的粉红色花朵在五月的晚风中摇曳。
我停下脚步,在长椅上坐下。
“迟越,你受伤了,歇一下吧,换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高中时我有一个朋友,成绩优异,也有着敏感和骄傲的自尊心。高一那年,她被选入班级的团队活动,要参加800米绑腿跑。”
“比赛刚一结束,回到教室,同班的好几个女同学就因体力不支倒在了班里。全班同学一拥而上,拿水递毛巾,其中一个男孩子喜欢某个女孩,更是满心满眼的焦灼。”
“回到我们的主角身上来,她比较不幸,没有孱弱到晕倒,所以也并未分到同学们的关心。可其实,她的脚在跑步的过程中扭伤了,停下之后,疼痛变得更加剧烈。”
“看着同学们忙成一团,她被遗忘在了角落里,可她张了张嘴,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站在不远处路灯下的你,却撞上你盛满心疼的眼睛。
后来我独自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间,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怕,你是女战士”,忍住剧痛脱掉鞋袜后,才看到脚趾已磨破,大片的血渍把鞋袜粘连在了一起,触目惊心。
其实很痛,可我早已习惯独自承担一切。
能讲出口的都代表着已释怀,迟越你看,我现在可以把它当别人的故事讲起,是因为我真的不在乎了。
只不过今天当你把我紧紧护在身下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让人心动。
这么多年了,我依然没学会表现出值得别人爱怜的一面来,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女战士,永远是最会照顾别人的那一个,浑身长满尖刺天不怕地不怕。
可当这一切落到你的眼睛里,你看穿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坚强,也会偷偷抹着眼泪哭泣。
只有你会问起我,会不会觉得冷,觉得累,觉得疼。
只有你。
【六】
音乐节之后的日子过得细碎而绵长,期末考试很快来临,我们各自忙碌,见面的时间越发少得可怜。
主唱小白和我抱怨了好几次,说你缺席了很多场排练和演出,问我你都在忙什么。
我回答不上来,那时我也快有半个月没见到你了,能做的只是努力宽慰你的队友。
后来我想,一切的改变也许就是始于那时。
周五我结束最后一门考试,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一考完就溜来你们学校,刚走到路口,正翻出手机要给你打电话时,抬头却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从路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好久未见,你好像更清瘦了一些,脸色也微微发白。而走在你身侧的女孩子,脸上也同样没什么表情。
那个女孩子真好看啊,我这种在文科院校阅美女无数的人都忍不住发出赞叹,她就像漫画里走出的女孩,即使冷若冰霜,也会让周围的风景黯然失色。
你们没看到我,径直拐到了寝室楼下,停下脚步交谈。
离得有些远,我无法听清你们在说什么,女孩恰好正对着我,此刻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焦灼,像是在向你解释什么,好几次伸出手想拉你的胳膊,却都被你轻轻闪身避开。
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只知道你躲闪几次后,终于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女生好像终于平静了下来,叹了口气后,眼睛里突然盈满我看不懂的哀伤。
她眼里复杂的神色我看得分明,焦灼、哀伤,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向下一沉。
那天见到你后,我旁敲侧击地询问最近是否有事发生,你摇摇头,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抱怨都是沉迷学习惹得祸。
看着你耍宝的样子,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你不愿意讲我便不再逼问你,只是告诉你假期去甘南的车票我已经买好,你听到后却出乎意料地陷入沉默。
我有些窘迫,正准备说“如果你忙我们也可以退票”时,却听到你低声回应。
“好”。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我们约好从各自的学校出发,在火车站碰面。
80年代落成的火车站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7点刚过,站前就已经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我取好票之后,坐在车站前的台阶上等你,像以往一样,我无数次倒数到1,可惜并未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有些慌,打你的电话,却发现它处于无休止的关机状态。
从遇到你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那天,就在心底悄悄绷紧的弦,这一刻突然彻底断裂。
我没有去甘南,说实话我已记不清自己后来如何回到学校,那天我在车站等到晚上,回学校后就大病了一场。
舍友和双双都很着急,纷纷嚷着要到你们学校去找你,可都被我拦住了。
迟越,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你,张扬明亮的少年,不畏世俗的眼光,心底却单纯得像孩子。
可那天我一个人在车站,人潮从我身边涌过,这座千年古都再次迎来苍凉的黄昏时,我突然有些慌张。
也许,我一直都对自己太自信了。
【七】
病好之后的一整个假期,我都未和你主动联系,既然你不愿解释,我也没什么好去质问。
你看,我本来就是这样冷漠的人。
尽管我们不再联系,可我还是会在心底暗暗期待你的消息。
因为从前常陪你一起排练,所以你们乐队的成员都和我成了不错的朋友。起初他们还会在朋友圈发一些排练的动态,我也曾怀着巨大的勇气点开,却从未看到过你的身影。
我只好自嘲,看来你忙着陪新女友,连排练都不去了。
直到开学之后,看到主唱小白发出一则鼓手征集的信息,我才猛然意识到,也许你是真的放弃了一些东西。
无法形容这一刻我的心情,比起我爱的男孩子,你更像我心底最干净柔软的一个梦,在我庸庸碌碌随波逐流的人生里,是你那句“没有对与不对,只有我想与不想”将我唤醒。
可现在,你要将这一切亲手摧毁。
我颤抖着给小白发消息,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笑,迟越他从假期开始就很久没来乐队排练了,前不久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退出乐队。”
接着小白又发来一段消息。
“笑笑,我也不想多嘴,好久没见你了……顾念回来了……你还好吗?”
盯着那个名字我看了许久,不知为何,泪水竟盈满了我的双眼。
知道你离开乐队,我像发了疯似的冲到你们学校去找你。半路突然下起大雨,等我站在你们教室门口,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正在上课的教授看到我这副模样,以为我特地赶来听课,大为感动,放下书慈祥地冲我招招手。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冲教授满怀歉意地笑了笑:“老师,不好意思打断您上课,我找迟越。”
班里的学生发出了然的喟叹,然后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
当你从教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来找你时的情景。
春风得意马蹄疾,那时你张扬恣意,是人群里闪着光的明亮少年。在早春微微刺骨的风中,我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可谁也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却早已物是人非。
你比过去更加清隽,脸色苍白,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很久没见你,看着你这幅萎靡的样子,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再次向教授抱歉地鞠了一躬,我走到角落里,才终于抬头望向你的眼睛。
你看到我浑身湿透的样子,眼睛里溢满心疼,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仿佛被一双大手用力攥紧,我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个笑着递给我外套的男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迟越,我今天来找你,不是问你顾念是怎么回事,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在说谎,我很在乎,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我只想问你,你怎么退出了乐队?是厌倦了吗?”
那些你的梦想,你真的准备放弃了吗?
你无力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副模样,我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热,不忍再看,把目光投向窗外的瓢泼大雨。
像是攒够了伤心后,一场无休无止的眼泪。
踌躇良久,我终于听到了你的回答。
“不是的。”
我有些愤怒,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迟越你什么意思?”
“我和你之间……有什么问题我不想再提,可那时候你明明告诉我,摇滚乐是你热爱的事情,怎么,你放弃了我,就连你最爱的音乐也放弃了是吗?”
我故意提高声音,语气里凶狠的讽刺,不知最终刺痛了谁。
听到我的这番话,你眼睛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痛苦,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片红晕。
不知发生了什么,你竟然孱弱成这个样子,看着我的质问仿佛将你逼入墙角,刹那间疲惫席卷过我的身体。
算了,我告诉自己。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我们早已不在同一片海中。
最后一次凝视你的眼睛,我苦笑着摇摇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对你说出口:“算了,迟越,我放弃了,再见吧。”
说罢,我头也不回,冲入了雨中。
【八】
哀莫大于心死。
迟越,我想我是真的对你失望了,我们原本便不在同一所学校,从那以后我甚至连光圈都不再去,就这样渐渐和你失去了联系。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我顺利申请到汉办志愿者的教师,不顾家人反对,我只身一人前往柬埔寨,从事了我钟爱的汉语教育事业。
在异国教孩子们汉语,让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无暇回忆往事。
很多时候,我喜欢独自到村庄旁的河边走走,村民们知道我是学校里的中文老师,每次见到我,都会双手合十,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柬埔寨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人民的幸福程度却在世界居于榜首。
我从他们的眼睛中只看得到平和,在这样的环境中,曾经包裹着我的忧伤与暴戾似乎在渐渐消散。
可为什么,当我驻足望向远处大团大团燃烧的云朵时,往事依然会呼啸而至,让我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6月时,小白突然联系我,说要和女朋友来柬埔寨旅行,于是我们约在金边见面。
看着乐队中最爱玩的男孩子,最终蜕变成稳重谦逊的大人,我鼻子有些微酸。
我们终归会长大,同年轻时那个张扬的自己挥手告别,踏入更加宽阔的河流,再也不回头。
在金边喧闹的街头,我和小白喝酒聊天,说起一同走过的那些时光。
“笑笑你知道吗,音乐节打架的那次,是我第一次上社会新闻,现在想想,觉得还真是有趣。”
风吹起我的头发,我端起酒杯,出神地盯着杯壁上漫起的大朵泡沫。
我的心底微微一疼,想起了谁呢?
我不知道。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有点多,小白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正准备去买单,送他们回酒店,小白却又在我杯中添上了酒,磕磕绊绊地说起话来。
“笑…笑笑,我跟你说,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和迟……迟越挺可惜的,我们这帮人一起玩的很多,可像那小子对你这么好的,真的很少。”
我脸色一白,听到他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俩挺逗的,搞得像演电视剧一样,不就是顾念回来了吗?”
“迟越那小子太倔,什么都不愿意和你说,本来他俩就没什么事儿,顾念从小和他一个大院长大,高中去英国留学了。你不知道吧,迟越爸妈在他初中就离婚了,他妈妈也在英国。”
“也是你那次去迟越学校找他,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替你讨个公道,可你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了吗?”
“迟越,在学校里风头无两的迟越,居然会得狗血的什么……什么急性白血病,音乐节结束之后,他身体好像就不对了,可他没和任何人说。”
“其他的我们不清楚,可你们约好去甘南那天,正好是他检查报告出来确诊的那天。”
“这小子跟演言情剧一样,我们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我们别告诉你,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去英国了……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我无法置信地看着小白,他喝多了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还哽咽起来,可我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他的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样张扬的你会得这样的病,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我用手捂着眼睛,试图掩盖此刻的狼狈,可终究没有用。
我和你都有着各自的骄傲,那时的我太年轻太过执拗,眼睛里非黑即白,从来没深究过你越发虚弱的原因。
我不敢想象,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如何被病痛折磨着。
已过12点,夏日东南亚小城的街头,行人依然络绎不绝,而我终于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
迟越,我终于失去了你,以最残忍的方式。
【九】
7月项目结束,我离开了柬埔寨,第一站我没有直奔回家,而是买了飞往兰州的机票。
当我坐在摇晃的班车上,从兰州前往夏河时,公路两旁茂盛的绿意肆意地铺满我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那年6月,在图书馆里我拽着你的胳膊,绘声绘色地给你讲拉卜楞寺的历史,讲我满心期待的天葬。
那时的你一只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我,眼底却荡漾着化不开的笑意。
小白他们离开柬埔寨之后,也联系了我几次,小心翼翼地向我传达一些你的消息。
他说你在英国休养了两年,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也许你不会再回来了,你妈妈希望你能在那边申请学校,在她身边继续学业。
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也终于放心了。
到达夏河后,我突然生出倦意,没有再继续前行。
我每晚都缩在青旅的火炉边,啃着玉米,听来来走走的旅人分享他们的旅行与故事。
最近一个叫簌簌的小姑娘独自来甘南旅行,简单聊了几句后,我发现原来她和你来自同一所学校。
我没有直接回那座满是回忆的城市,仿佛只要离开,那些往事就不会再被想起。
簌簌还很年轻,满身都是洋溢的青春活力,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我只好答应三天后等她从桑科草原回来,一起去郎木寺天葬。
似乎被她的热情感染,我的疲惫感也有一点点消散。出发前,我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过几天就可以看到心心念念的天葬了。”
郎木寺有着东方小瑞士的美称,白龙江从镇中奔腾而过,将这里一半划分在甘肃,一半分给了四川。
我们提前一晚在这里住下,约好明天就去天葬台。可惜第二日刚起床,我们就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样的天气看到天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簌簌不死心,一定要拉着我再去试试运气。
到达寺庙门前,簌簌手舞足蹈地和卖门票的藏族工作人员交谈。我撑着伞,紧了紧外套,目光却不由得向邈远的天空牵连。
期待了许多年,此刻与它失之交臂,我的心底却像平静无波的湖面。
雨愈发大了起来,我正思考一会儿要去哪里避雨取暖,抬眼张望时,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
才刚刚早上五点,又下着大雨,所以街道上有些清冷,没什么行人。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我走来。
天地间的一切喧嚣似乎瞬间落幕,我的眼泪就这样在七月的大雨中,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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