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

一

老王的几个老友最近凑在一起，商量着也学一回候鸟，到海南去越冬。一到冬天，老王所在的小县城就雾霾缭绕、寒气袭人，到海南去过冬天，是老王多年的梦想，现在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个愿望今年一定要实现。

老王有一爱好，喜爱游山玩水，刚退休时，老王就打算带着老婆四处逛逛，领略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可原单位又给老王发出了聘书，继续从事他以前的工作。老王思虑再三，还是和钱亲一些，就想多挣几年钱，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再和老伴潇洒走天下、乐游全中国。老王退而不休，一干就是八年，终于在六十八岁时，彻底解放。自由后的老王摩拳擦掌，想要实现年轻时的理想，不过老王也有点小失落，毕竟年龄不饶人啊，身体的各部分零件虽说都在，但却因使用期限太长，功能有些衰退了，再要像年轻时哪样，说走就走，明显力不从心了。

自由后的老王，第一件事就是领着老伴，在儿女的陪同下，游览祖国的边疆明珠-新疆。多年前，老王和老婆曾经在新疆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可当时工资低，也不像现在有年休假，每四年一次的探亲假都用来探视双方父母了，哪里有闲暇闲钱来满足个人的一点小小爱好。新疆之旅，让老王深深地感受到了自然的神奇，人类的伟大。神秘的喀纳斯湖、迷人的赛里木湖让老王兴奋不已，喀拉峻草原、那拉提草原又让老王深深陶醉，八卦城特克斯、塞外江南伊宁都给老王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旅游回来，老王逢人便说，新疆太美，值得一游；祖国很大，美景还有许多，趁身体还可以，尽量多去几个地方，等走不动了，可以在家慢慢回忆走过的地方。

自由后的第二年，老王打算携夫人到日本一游。出国前体检时，老王老伴被检查出患了肝癌。老王被老伴的疾病打了一闷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些人建议做手术，有些人建议保守治疗，老王一时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寻思来寻思去，老王自动放弃了决定权，让儿女做主。在儿女的建议下，老王老伴成功地进行了手术，一切指标显示正常。回家修养后，老王上网四处查询肝病的术后护理，托人从印度高价买回治疗肝病的特效药，严格按照说明，让老伴服用。这种特效药对身体伤害比较大，老王又从网上买回海参燕窝等各种营养品给老伴补充营养，不遗余力，决心把老伴的病治好。老王平日爱上网闲逛，在网上一旦发现有什么祖传秘法，不管有没有用，老王也会买回来，让老伴一试。老王相信，中西结合、土洋兼治，多管齐下，老伴不久就会恢复健康。

老王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两年后老伴还是离他而去，剩下他形单影只一人。女儿小王住的离老王比较近，每天下班都回来和老王一起吃饭，帮老王做做家务，陪老王聊聊天，但老王还是感到心空落落的，全身被寂寞包围。女儿尽量从生活和身体健康方面关心老王，可这些在老王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现在的生活，哪里缺吃少穿？老王缺失的是没有人陪着说话聊天、没有人陪着散步休闲。

二

老伴去世一年后，老王在几个老友的鼓动下，又重新燃起了去海南越冬的希望。海南岛美丽的椰林和沙滩在召唤老王，老王在家坐不住了。只是别人都是老两口结伴同行，只自己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和别人在一起仿佛电灯泡，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老王打定注意，如果自己一人孤独地在海南度过四个月，那还不如不去。老友们就劝老王，重新找个老伴，这个难题就解决了。老王想了想，这不失为良策。老王下定决心，元旦前必须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确定下来，找个如意伴侣，元旦直飞海南，一圆梦想。距离元旦只剩下三个月了，这个重大事件还必须抓紧进行。

自从有此想法后，老王打眼四周一望，身边找二婚老伴的还真不少。以前老伴在世时，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现在轮到自己了，必须找个熟悉的人了解了解这个行情。

老王决定先到老隋家去聊聊。老隋比老王大十岁，工作时是老王的直接上级。老隋老婆身体一直不好，患病后卧床不起整整三年。老隋的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照顾不上母亲，老隋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就找了个保姆照顾老婆。保姆家在农村，丈夫已经去世，儿子媳妇在外打工，一个人在家无事便出来打工挣钱。保姆为人本分，又勤快，对老隋老婆尽心尽力，端屎端尿，毫无怨言，有些老隋儿子媳妇都做不到。老隋老婆去世后，老隋自然而然和保姆一起生活了。老隋两个儿子嫌父亲和保姆一起生活丢人，就劝父亲搬到儿子家住，由儿子媳妇照顾他。老隋坚决反对，铁了心要和保姆一起生活。老隋儿子拗不过爸爸，只好听之任之。老隋告诉老王，咱们老年人和年轻人有代沟，生活习惯也不同，在一起住肯定有矛盾，生活能自理时坚决自己过。老隋还告诉老王，自己还和保姆约定，俩人不领结婚证，老隋承担生活费，另外每个月再给保姆贰仟元零花钱。除此之外，老隋给新老伴再买一套小居室房子，将来自己百年后，留给新老伴，以免新老伴将来无家可归。老王看着满脸幸福的老隋，就悄声问老隋，新嫂子怎么样啊？老隋也悄声回答，当然不错啦，想吃什么做什么，有人陪着聊天、散步、买菜，现在还乞求什么？老王也觉得老隋当下的生活确实比较称心如意，红光满面，走起路来抬头挺胸，精神饱满，哪里像八十多岁。有好几次远远望见老隋过马路时，新老伴牵着老隋的手，唯恐老隋有个什么闪失。身边几个老哥们都在传说，老隋两口子的恩爱都成了小区的风景画。

听完老隋的经验，老王心里还不踏实，决定再去走访一下老万，听听老万的经验。老万是老王退休后新交的朋友，两人每天锻炼的时间一致，总能碰上，久而久之，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老万的情况和老隋还有些不同。老万退休前是一位体育老师，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退休后不久，老万老婆就患病卧床不起，老万伺候照顾了不到一年，老婆便撒手人寰。老婆去世仅一个月，老万就和一位音乐老师结婚了，风传两人早已暗度陈仓。老万和音乐老师的小日子算的上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两人的儿女也充分理解他们，尤其是音乐老师的女儿，在改革开放的前沿深圳工作，经常邀请两人到深圳去游玩。闲暇时，音乐老师拉二胡，老万吼几句秦腔，夫唱妇随，慕煞旁人。老万也感慨万分，和第一个老伴生活了三十多年，也没有这种体会，现在真正是神仙眷侣啊！

老王高中时的同学老安，已经三娶了。原配去世后，二娶；二婚老伴去世后，三娶。三婚老伴更像一个保姆，每天送完孙子上学，到老安家做做家务，两人说说话，下午孙子放学时，再接孙子，安顿好孙子写完作业、吃晚饭，儿子下班回来后，再返回老安家。老安对三婚的感受就是：毬，请个人做家务，陪着聊天，就行了，老了不谈感情。老王明白，老安和老伴这种情况，社会上有一种专门称呼为“保姆老婆”。

走访了三个老友，情况各不相同，但总体感觉都非常幸福。老王的心动了，幸福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迈出一步，晚年也可以再一次过上幸福生活。

三

打定了找老伴的主意，老王就放出了风声，一时门庭若市。老王女儿小王开始不知道父亲整天在忙些什么，但总见他电话不断，早出晚归，就有些怀疑。小王知道，她所在的小县城有这么一种现象，有退休金的老头，那简直就是香饽饽！有好多没有生活来源的女人对这种老头是趋之若鹜，她们以攀附一个有退休金的老男人为荣，也不要求什么名分，只想着老了可以找个金主，吃喝完还可以额外多挣一些钱贴补儿女，小王朋友小楚的爸爸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小楚母亲去世后，老楚托人介绍了个老伴，双方一见面，就谈好了条件。老楚负责生活费，每个月额外再给老伴一千八百元零花钱。两人一起生活后，哪知新老伴好吃懒做，家务不做，整天坐在麻将桌上。小楚回家见家里乱七八糟，父亲还吃昨夜的剩饭，气就不打一处来，说了几句，新老伴居然比她还厉害，指责她嫁出去的女儿少管娘家事。小楚那受得了这个，让老父亲把人赶走。请神容易送神难，老伴就是不走。要走，老楚必须给精神赔偿。老楚小楚两人无奈，只好给了新老伴一笔赔偿了事。

老王退休工资五、六千元，一人住一套一百五十平米大房子，儿女已经成家立业，没有负担，恰好符合金主的条件。小王怕老父亲上当，就婉转地劝老父亲，要找老伴，一定要找一个本分的人，最好等母亲三周年过后再找。这个话题一敞开，老王终于有机会摊牌了。老王说：你妈在世时，也享了不少福。得病后，也是不遗余力地治疗。她走了，我也有权利过自己的日子，谁让她自己没福呢？小王目瞪口呆，老父亲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自己尊敬的父亲吗？想起母亲临终时，一再对小王说，她今生最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她没有尽到孝；另一个就是老王，自己得病先走，不能陪伴老王过后半生，若能假以天年，她希望能多活五年，多陪老王一程。母亲和父亲是初中同学，自由恋爱，婚姻基础牢固，恩爱一生，哪知母亲才走一年，老王就急不可待地重新找老伴，小王真替母亲难过！她想不通，父亲属于老知识分子，从小浸染传统道德，在感情问题上，怎么说变就变呢？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小王伤心难过了几天也想通了。周围大环境如此，也不必强求父亲等妈妈三周年之后再找老伴。但必须找个懂道理、识大局的人，最起码要勤快干净一点，不能像老楚找的老伴那样。小王丈夫劝小王，如果父亲找个老伴，两人互相照顾，搭伴过日子，相互之间说说话，也不寂寞，小王上班时也不用耽心父亲一个人在家突发意外，也可以放心了。小王想找个机会，把自己的态度给父亲阐明一下，谁知小王想要的机会还没有等到，老王就把机会给抛过来了。

一天晚饭后，父女两人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老王不自觉地就把话题转到找老伴上了。老王告诉小王，其实小王妈妈刚去世不到两个月，老同事老李就给老王介绍了一个会计。据老李说此人知书达理，长相漂亮，气质优雅，追求的人也很多。会计老伴去世后，现在北京和女儿住在一起。老王的各方面条件，会计也比较满意，希望两人能认识一下，增加了解。只是去年老王还沉浸在失去老伴的悲痛中，也就没有答应。老李和老王同事多年，两人有通家之好。小王一听爸爸说李叔叔竟然在母亲去世不到两个月，就给爸爸介绍老伴，简直气愤难当，破口大骂：老李算什么狗屁朋友，还有没有礼义廉耻，我妈妈尸骨未寒，就给你介绍老伴，安的什么心？换过来，如果老李死了不到两个月，他老婆再找个老伴，他是不是气的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小王的言外之意是，如果爸爸去世，妈妈不到两个月重新嫁人，爸爸作何感想？老王见小王说话难听，脸就有点挂不住了，打哈哈说，别人给咱介绍那是好意，找不找在于自己。小王回一句，什么好意？咸吃萝卜淡操心。说完，也不顾爸爸感受，小王穿上衣服就回自己家了。回家和丈夫说起爸爸的事来，伤心不已。如果反过来，是爸爸先走，妈妈肯定会空守寂寞，独自终老。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来往的朋友几乎全是丧偶的。有些多年不联系的朋友，爸爸也百般打听，唯恐别人不知道妈妈去世，小王想爸爸是否在寻求朋友的安慰？小王丈夫劝小王说，妈妈已经不在了，最重要的是只要爸爸高兴就好，不要用道德去要求爸爸。

四

小王闲暇时喜欢泡一杯茶，抱一本书，坐在沙发上边看书边喝茶，两个小时都不动，认为人生享受的佳境不过如此。老王闲暇时喜欢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东走走，西看看，县城的角角落落都逛遍了。什么地方新建了一座高楼，什么地方新修了一条马路，老王都一清二楚。老王还有个爱好，就是爱聊天。不管认识不认识，逮住一个话题，老王便头头是道，举一反三；外出旅游，还爱认老乡。一听到家乡话，老王立刻就会上前和人家攀老乡，打听人家老家在哪里，多大岁数，遇到年龄大一点的人，可能会礼貌地应付一下，遇到年轻人，有时会朝他翻白眼。小王对老王的这两个爱好都不感冒，妈妈去世后，劝父亲闲暇时看看书练练字，老王回答说眼睛花了，不想看。其实老王年轻时毛笔字写的很好，家里文房四宝也齐全，如果能捡起来，训练一番，完全可以达到书法家的水平，可惜老王不好这个。为了消磨时间，小王还曾经给老王找了一本“唐诗三百首”，让老王写写、背背，老王仅仅只坚持了两天，就叫苦连天，眼睛疼、脊背疼、记不住，把书又收起来了。没办法，小王只好对父亲听之任之，由他去吧。老王对小王的爱好也有些看不惯，认为小王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身子骨越坐越弱，把身体都坐坏了，总劝小王多到外面走走，把身体锻炼好，可小王把父亲的规劝全当耳旁风，依然我行我素。父女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照样各行其是，互不打搅。

十一月的一天，吃完晚饭，老王又出去溜达了，小王一人在家看电视。老王的手机响了，小王接起来一看，是老向打来的。小王就说爸爸出去了，问老向找爸爸有什么事，老向支支吾吾又不说，小王只好告诉老向，父亲一会回来给他回话。老向女儿曾经和小王共过事，前两年刚退休。因为女儿的关系，老向和老王也认识。老向女儿性格活泼，爱好广泛，退休后又是打乒乓球，又是上老年大学学钢琴，抽空还去游泳馆训练游泳，退休生活丰富多彩。老向老伴去世百天后，老向女儿给爸爸介绍了个新老伴。两人一起生活后，据说感情相当好。两人曾经和新婚小夫妻一样，走路手拉手，说话甜言蜜语，恩爱爆棚。新夫人没有坐过高铁，老向二话不说，带着新夫人坐高铁到西安，一人吃了一碗混沌，又坐高铁返回，相当浪漫。老向女儿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自己母亲可从来没有享受过爸爸这样的照顾啊！老向和老王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今天突然给老王打电话，小王觉得不妙，两个老头背后又搞什么小动作？

老王回来后，小王不动声色地说，老向打电话找他。老王说知道了。拿起手机就到卧室去了，小王更怀疑了，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背着自己接电话啊？她把电视声音调小，极力想听老王在说些什么，可听不见，想到卧室门口去偷听，又怕老王发现，就在沙发上坐卧不宁。老王从卧室出来了，笑着说，这个老向，找我聊天。小王发现老王的笑，极其不自然，哪里不自然，又说不上来。小王明白，最大的可能是老向给老王介绍老伴。

果不其然，过了两天，老王把小王两口子叫到一起，郑重其事地说了两件事。第一，向小王两口子转达老向的原话：你不该听你女儿的，你女儿反对你找老伴，肯定有她目的，是不是怕你将来百年后房子不给她？第二，老向给介绍了一个老伴，就在对面小区女儿家住着，约定明天见面。听完这两点，小王夫妻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冷场了大约五分钟，小王丈夫打破沉默，也说了两点。第一，我们不反对你找老伴，但要找个合适的，不能随便是个女人就同意。至于房子，我们自己有房子住，不会惦记你的家产。第二，婚姻大事还是慎重一些，明天见面谈谈，多了解了解，不能见一次面就定下来。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小王故意不提老王白天见面的情况，看老王怎样说。两人一顿饭吃的别别扭扭，一个菜都没有吃完。新闻联播快到了，老王终于憋不住了，主动提起了白天约会的情况。对方个头一米六左右，不胖不瘦，身材比较匀称，年龄比老王小六岁；一儿一女，均已成家，没有什么负担；家在一个小县城，有个两居室。小王听完，感觉外在条件还不错，盯着电视，对老王说：说重点。

老王：如果两人在一起生活，生活费由老王负责，另外每个月给对方二千元。

小王追问一句：给二千元的意思是什么？

老王嗫嗫嚅嚅:请个保姆每个月至少还要二千元啊。

小王继续盯着电视：你的意见？

老王：我初步看还可以，先交往一下再说。

小王眼睛从电视转向老王，脸上挂满霜，无奈地说道：你需要保姆照顾吗？你是找老伴还是找保姆？这算什么事啊，两人在一起生活，谁照顾谁 还不一定呢。上来就谈钱，这个有点不靠谱。

小王画外音：这个女人够贱的，老了还要靠老头挣钱。

老王吞吞吐吐：我也觉得有些欠缺，要不明天回绝了。

小王语气平静：随便吧，主要看你自己意愿，我不干涉。

结束了和爸爸的对话，新闻联播播的什么内容，小王一点都不知道，心乱如麻。看完电视，回到自己家，一晚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心里五味杂陈，对爸爸失望透了。这还是自己的爸爸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猥琐?想起爸爸年轻时，风流倜傥，工作认真，自律性极强。关键是和妈妈两人感情非常好，可以说是夫唱妇随。家庭生活中，很少见两人红过脸。在小王心目中，爸爸就是现代好男人的代表。妈妈去世后，小王开始还认为，爸爸妈妈感情基础牢靠，爸爸可能不会像别人那样匆忙再找老伴，事实证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恶魔，条件成熟时，就会释放出来。

昏昏沉沉的一天终于熬完了，晚上下班回家，老王已经把饭菜摆放在桌子上，一人一碗小米稀饭，拌了个萝卜丝。小王洗了手，坐在饭桌前，端起饭碗，漫不经心地吃起来，一口稀饭一口萝卜丝，不说一句话。小王偷眼瞄老王，见老王几次欲言又止，就有些不忍。吃完晚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王打破僵局：今天给女方说了，不合适，这个事就算过去了。小王开口说：那就好。开口就要钱，我感觉人不咋样。老王：不过人家还很热情，说可以商量，一千八百元也行。小王的火“腾”地一下子被点着了，高声道：这还能和农贸市场一样搞价啊？我坚决不同意这个事，你要实在愿意，我也没有办法，以后咱两父女各走各路。老王张大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气的转身出了门。小王坐在沙发上，也是越想越气，气爸爸怎么如此糊涂，大是大非面前怎么就失去了判断。

在小王的一再阻挠下，老王的第一段黄昏恋胎死腹中了。

五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距离元旦不到四十天了，老王的个人问题好像还没有解决。小王看见最近老王电话频繁，接电话时背着小王，偷偷摸摸，小王感觉这个问题也快解决了。

小王平日爱吃包子饺子一类带馅的东西，但平常上班时间紧张，周末时才偶尔做一次。这天下班回家，小王见稀饭已经摆好，桌子中间放了七、八个包子，包子是长条形的，和小王平日包的圆形包子不一样。小王问老王：今天买包子啦？

老王看着手机，头也没抬：今天下午到老安家去了，老安给拿的。小王又问：老安还会做饭？

老王继续看手机：老安老婆做的。

小王就说：那赶紧吃吧，小心凉了。

老王一下子放下手机，拿起一个包子，一口咬了下去。

过了两天，小王中午下班一进门，就瞅见饭桌上摆着两盘饺子，老王坐在饭桌前，玩着手机。小王仔细看了一下饺子，发现形状和两天前的包子有点像，就问爸爸：到老安家去了？老王继续玩手机：是的。小王半信半疑，老安家距离爸爸家骑车去最少要一个小时，饺子是在自己家下的，生饺子老王是怎么拿回来的?小王说：那就吃吧。老王仿佛得到大赦，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就塞到嘴里，还不忘说饺子真好吃。小王隐约感到，包子饺子可能不是老安家的，肯定是来源于另一个女人。小王好伤心，爸爸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说起谎话来了。

从内心来讲，小王妈妈生病卧床后，小王对父亲就有些不满。小王母亲临终前两个月，病情加重，瘫痪在床，第七脊椎以下，没有一丝知觉。从医院接回家后，小王原本想自己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妈妈，白天父亲可以在家陪妈妈说说话，帮着翻翻身、喂喂水就可以了。谁知老王对小王说:我没有时间照顾你妈，我白天还要出去办个事什么的，你不要指望我。小王失望透顶，但又不能说，怕妈妈伤心，只好自己再向单位请假，照顾妈妈。晚上休息不好，又加之伤心过度，小王精力明显不够，实在支撑不住，又请了一个保姆。父亲还和原来一样，白天骑着自行车出去逛逛，买买东西，很少进妈妈房间。小王委婉地说爸爸，应该和妈妈多聊聊，多陪陪妈妈，毕竟妈妈时日不多了。哪知老王居然说，看见老伴消瘦，心里很不好受，就干脆不看。小王不能理解，因为自己难受，就推卸照顾老伴的责任？如果情况反过来，瘫在病床上的是爸爸，妈妈肯定会精心照料的，甚至不会让女儿插手照顾。小王奇怪的是，妈妈居然没有指责爸爸，反到叮嘱小王，自己走后要善待爸爸，把爸爸照顾好。小王为此不知偷偷流过多少泪，可怜妈妈至死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爸爸的背叛。

小王的前同事老陈已经退休多年，和老王也认识，一天晚上在路上碰到小王，老陈把小王拉到路边，家长里短地聊了许多，最后重点来了，说:老年人不容易，一个人孤独寂寞，病倒了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找个老伴搭伴过日子，还不用你照顾，省不少事，你就同意你爸爸找个老伴吧。小王冤枉死了：我从来没有不同意爸爸找老伴啊！只是要找就找一个靠谱的。小王画外音：老年人不容易，年轻人就容易了？还不是自私。和老陈分手后，小王基本上可以断定，老王又找了一个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包子饺子的主人。现在只能坐观其变，静等老王摊牌了。

六

一天晚上八点多，小王丈夫也下班回来了。小王丈夫在一家金融机构工作，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正常下班时间都在晚上九点多，八点多回家实属意外。小王给丈夫泡了一壶茶，两人边看电视边聊天。老王今天也在家，没有出去锻炼。但见老王一会儿坐下，一伙儿站起；一会儿到卧室，一会儿又到书房，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静不下来。小王和丈夫很奇怪，老爷子今天很反常啊!小王夫妻故意找了老王感兴趣的话题，想老王也加入聊天，谁知老王答非所问，心不在焉。

小王见状，就问老王：爸爸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王站在小王夫妻前面，挡住了电视，说：你们两个正好都在，我给你们正式通知一下，我找了个老伴，人很不错，我已经决定了。老王一口气说完，盯着小王夫妻。小王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吭声，不知道该怎样说。老王继续说道：老万为我的事，操了不少心，这次专门跑了一趟西安，托他同学给介绍的这个人。

小王丈夫忍不住问道：对方你见过了吗？

小王画外音：包子饺子都吃了，还能没见过。

老王：已经见过几次了，人很通情达理，长的也很好看，比较显年轻，我很满意。

小王丈夫：家庭条件怎么样？

老王：老伴因病去世两年，两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没有负担。小王画外音：伺候完自己丈夫，再去伺候别人，典型受虐狂。

小王丈夫：这个用不用每个月再给二千元？

老王：这个自己有退休金，不用给，人家儿子还让妈妈花自己的退休金，不能用我的钱。

小王画外音：把妈妈推出去，不用照顾，自私！

老王见小王一直不吭声，就问小王意见。小王没好气的说：你已经决定了，还用问我？老王喜形于色：没意见就好。我拟了一个协议，让老隋和老安给参考了一下，你们两今天晚上拿回家看一下，有没有要修改的。说着递过来一张纸，小王一下子从头凉到脚，敢情父亲最近一直没有消停，就连协议都准备好了。小王心里又在骂父亲的几个所谓的朋友：一帮吃饱饭无所事事的老头，唯恐天下不乱，非要给找点事来添乱。小王接过父亲手中的协议，借口要和丈夫商量，逃也似的回了自己家。

回到自己家，小王难免又要伤心落泪一番。末了，还得拿出父亲草拟的“自愿结伴生活协议”，认真阅读：

自愿结伴生活协议

  为了两位老人生活上能相互结伴，情感上有所依托，相互为伴，经慎重考虑，双方自愿走到一起，共同生活，互帮互扶，颐养天年。经过双方充分交换意见，并征得其子女同意认可后，达到以下协议：

一、双方对他（她）方子女及亲友要热情相待，真挚相处；

二、双方子女对老人称谓不变；

三、双方子女均已成家立业，一方对另一方子女工作、生活不承担责任及义务；

四、两人在一起生活期间各自收入归各自所有支配，不作为双方共同资产，之前的各自财产均归各自所有，含各自的房屋、设施、土地，资产等；

五、两人在一起生活期间，基本生活费主要由男方承担；

六、两人在一起生活期间，如果出现疾病、住院或有不测，应按照各自的医保规定报支，由亲生子女照顾料理，所需费用由各自子女负责，对方应尽力关照；

七、双方及其子女均不介入他（她）方原有与现有的财产分割与继承；

八、双方在一起生活期间，如果发生矛盾，应坦诚沟通，相互包容。万一矛盾难以解决，感情破裂无法继续生活，任何一方有权提出终止协议，双方子女把各自老人接回，终止本协议；

九、对于亲朋好友家的婚丧嫁娶及逢年过节的应酬送礼等，双方协商处理，原则上属于男方家的由男方负责，属于女方家的由女方负责；

十、本协议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决定；

十一、此协议经双方签字后生效，一式四份，各持二份。

男 方（签字）：                      女方（签字）：

子 女（签字）：                      子女（签字）：

小王阅读完，递给丈夫，两人又逐字讨论，感觉到老王头脑还非常清晰，考虑问题比较全面，基本找不出什么破绽，就原封不动地把协议打印了四份，准备让双方签字。

小王心情极其糟糕，有火无处发，有苦无处诉，想起了远在上海工作的弟弟，她认为有必要让弟弟知道一下父亲的这桩婚事。小王就把这份协议传给了弟弟，又给弟弟打了个电话，出乎小王意料，弟弟表现很平静，说尊重父亲的选择，他没有时间照顾父亲，能有个人照顾父亲生活，也是一桩好事。并且劝小王想开点，毕竟子女不能代替老伴。小王表面没有说什么，但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七

老王和老张的相伴终于定了，老王心花怒放。老王心花怒放的表现就是拖地，一大早起来，老王就拿起拖布拖地，旮旮旯旯都拖一遍，不过瘾，下午再拖一遍。小王看见说，房子这么干净，没有必要拖两遍，老王说，冬天灰尘大，细菌多，拖两遍就把细菌拖干净了，不容易生病。小王苦笑，随他去吧。

距离元旦只有十天了，老王的海南之行也快到了。最近老王经常不在家吃饭，说在张阿姨家吃饭，有时候吃完饭还给小王带回来一些。收拾行李时，两人不停地电话交流，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讨论的不亦乐乎。小王对父亲的海南之行根本提不起兴趣，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天晚饭后，老王从张阿姨家吃饭回来，向小王提出，十二月三十一日，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互相认识一下，另外也算送行。小王说可以，老王又问，还用不用再找其他人?小王心里的无名火又起来了，画外音是：还不嫌丢人的？难道要大张旗鼓、大宴宾客？说出来的话却是：你看还需要请谁？都可以。老王挠挠头：其实也没有其他人，咱们也没有多少亲戚。老万、老隋、老李、老安他们几个我自己过后再请一下算了，小王没接话。

小王回家和丈夫说了老王的打算，小王丈夫就具体安排了酒店。吃饭时，小王第一次见到了老王的新老伴老张，笑盈盈地上前叫了一声张阿姨。但见张阿姨新染了头发，又烫了一头小卷发，穿了一件鸡心领红毛衣，看起来精干利索，从外表来看，也像是一个本分人。张阿姨的两个儿子看起来也大方懂事，小王悬着的一颗心有点放下了。

酒桌上欢声笑语，一团和气，服务人员羡慕的说，你们一家人真幸福啊！小王点头称是。小王点头的刹那，眼角就有些湿润了。但人生只有前行，没有退路，只能默默祝愿爸爸晚年生活幸福如意！

元月一日一大早，小王两口子开车送爸爸和张阿姨到机场去，在机场碰见了爸爸的几个老友，各自携带夫人，满面春风，谈话风趣幽默。一群人中，老王更是春风得意，笑容难掩，张阿姨也满脸笑意，和几个夫人说长道短。小王感慨真是一群幸福的老人啊！办完登记手续，一行人就到了安检口。老王向往许久的海南之行终于开始了，幸福的人生也揭开了新的篇章。老王一手拖行李，一手拉着老伴，大步流星地进了安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