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事前毫无征兆地春英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当时在场的人急忙拔打120送医院抢救,由于救治及时,总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听说这件事后,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总想着回家后去一定去看看她。早饭后,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是哪个呀?”她的声音听上去弱弱的有些浑浊,像是刚睡醒一样。我以为她还在睡觉。便说了一句:“你还没起床吗?是我呀,我是一萍呀。”
稍后手机里传来了她有气无力地的声音:“哦,你回来了,有事吗?”
“嗯,没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在家吗?告诉我你家住在步行街第几排?左边还是右边?”我在电话里跟她说。接下来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说了几分钟,告诉我她家楼下是谁开的一个什么酒家。不知是因为我很久没回家,对家乡的环境有些陌生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说得不太明白,总之,听了半天我还是一头雾水。于是我对她说:“等到了步行街,我再给你打电话。”
到了步行街的中间地段,我再次拔通了她的电话,她告诉我第二排,左边往里有楼梯上楼,她家住六楼。因为不是电梯,我沿着水泥台阶一步一步爬到三楼,上了三楼的平台右转在第二个门洞处又爬了三层楼梯,才到了她家住的六楼。刚到楼梯口就见她丈夫站在门口迎了上来。
“哎呀,你家这楼梯真难爬呀,我的腿都爬酸了。”我笑着调侃到。
他上前迎了两步笑着说:“经常爬爬楼梯,锻练哈身体也好。”
“我是奈不活的呀,真累。”我一边念叨着,说话间已进了家门。房间里洁净整洁,进门左拐就是一个鞋柜,鞋柜前放着一小块地垫,地垫上摆着几双自己钩制的拖鞋。我急忙脱了自己穿的鞋换上了拖鞋。顺着鞋柜的方向透过隔断朝里看,她坐在搭着床单的沙发上,两条腿正好伸到了面前的火盆罩里,两只手刚从火盆罩里抽出来。她见我进来便扭头招呼:“快过来烤火,你不冷吗?”
“不冷呀,这几层楼爬得我汗水都出来。”我边说边向她走去。只见她身着一件紫红色的羽绒服,从没有拉上拉链的胸口可以看得出里面还穿着一件枚红色的棉背心。原来那乌黑的长发已经剪成了短发,看不出是什么发型,但见鬓角处有缕缕银丝。俏瘦的脸上显得有些暗沉,鼻梁和眼角处可见细细的皱纹,细看脸上还有些斑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我的心一阵发酸,莫名的难受起来。曾经的厂花,曾经让那些男生为之倾慕的美女,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物是人非今尤在,岁月催人人易老。
我紧挨着春英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开始聊起了一些老朋友之间的话题。我们聊了我们的过去以及近些年来各自的状况和儿女们的一些事。
春英和她老公都是下岗职工。前些年刚下岗时,为了女儿读大学的学费,为了两口子一年好几千后来甚至涨到上万元的社保和医保费用,更是为了生活。年近五十的他们和很多下岗职工一样,不得不放弃原来在工厂所学的技能,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从零开始,夫妻双双在外面找事做,赚几个辛苦钱。好不容易熬到了春英退休,一月能拿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虽然两千来块钱在某些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他们来说却不是小数字。因为她退休了,不仅每年不用再向社保局交钱,而且每个月还发钱,发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少了一笔大的开支。又熬了两年,熬到女儿出嫁,他们终于感到轻松了许多。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春英的丈夫又得糖尿病,丈夫的病还在治疗中,春英又突发脑出血,险些丢了性命。
几个小时的交谈中,每每谈到这些,春英都有些哽咽,好几次她伸手取出桌面的抽纸,默默地擦拭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我有些不安,又或者自责,或许是我们不该谈论这样沉重的话题。沉默了一会,又谈到了厂里的一些老同事的近况。
她说冬冬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我问:“是那门回事?”
她说:“她儿子在外面扯烂帐,自己又没有偿还能力,要债人要打冬冬的男人,要子债父还。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卖了自己住的房子替儿子还债,然后冬冬在外给人家当保姆,丈夫在外打工,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别看有些人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他们只是不愿把最糟糕的一面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昨天再好,已成为过去;今天再难,生活照样得继续。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与其哭着一天一天的度日,还不如笑着挺过去,或许过了这个坎,生话就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呢?”我这样宽慰着她,同样也经常这样宽慰自己。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我如今这样,可害苦了他。”说着她朝一旁的丈夫看了一眼,“这屋里一切都靠他,买呀、洗呀、弄呀,收拾屋子,把屋子里搞得干干净净的,每天还给我洗澡擦身子,把他累得要死。”
“真是难得,难得你找到了个好男人。”我当着他丈夫的面夸了他,他没有说多话,只是说:“那门搞喂,你都病成这样了,这不都是应该的吗。”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和同他一样身体瘦弱的妻,我突然觉得他们好实在。就象许许多多微如尘埃的小人物,他们虽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却一直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与命运抗争,在困境中用灿若阳光的微笑去迎接新的生活。
我起身要走了,她从沙发上撑起来,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像一个刚学步的孩子,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用手撑着门框微笑着站在那里送我,她丈夫在旁边用手扶着她。
“慢走啊,有时间再来玩。”已经下了几步楼梯的我,听到她丈夫的叮嘱。猛然转身正好看见他们夫妻站在门边的那一幕,一副夫妻相互依偎相互扶持的画面,随即牢牢地印入到我的脑海。我不敢停留,只匆忙地说一声:“有时间一定再来。”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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