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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说到眼神儿好,这一条儿没错,也真是从俺娘胎里带来的最大优点。当年就是因为眼神儿好,才在体检站里测试视力时,被陆军学院那个招生组长一眼相中的。
对了,不应该叫一眼相中,应该叫被误以为是体检作弊,才被那个身穿四个兜儿的军装,操着一嘴垮了巴唧口音的小个儿车轴汉子给盯上的。
当时我对东北地区以外的所有地方口音根本判断不清楚。但凡听不太懂的口音,都觉得用一个“垮”字去形容比较恰当。
直到在陆军学院上学的四年,加上跨出陆军学院的大门,被分配到大部队里,与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们同吃同住同训练,摸爬滚打了若干年以后,才渐渐可以分辩出来了个大概。
一定是我不打奔儿地,一口气把视力表的最后一行的E,都准确无误地报出来之后,不仅那个拿着小棍儿,外面穿着白大褂的女军医感到非常惊讶,就连刚刚赶到眼科,监督体检的那个一口垮了巴唧穿四个兜的小个车轴汉子,几步便冲到视力表前,一把抢过女军医手里的小棍子,冲着我,下达了再来一遍的命令。
事出突然,不仅我愣了一会儿,那个女军医也毫无思想准备,吓得一哆嗦。好在参加这次军事院校提前录取批次体验,我就是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态,根本没有任何思想负担。选上也行,选不上才更好,因为我报考大学的第一志愿,根本就不是什么陆军学院,而是就座落在家乡的医学院。
都还没容我遮挡住其中的一只眼睛,那个穿四个兜的小个儿军官,便迫不及待地把小棍儿的另一头儿,直接指向了视力表的最下面一排。
此时此刻,我才有点儿反应过来了,一定是回答女军医指点视力表时,我那飞快的语速,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监督体检的这位陆军学院领导起了“好奇心”,才赤膊上阵,亲自上手的。
“左”、“右”、“上”、“下”……顺着他手里的小棍儿的指向,我一边报着字母的开口方向,一边故意地加快着语速,有意无意地挑衅着他那一脸无端的置疑。
当他放下小棍儿,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有意地用手指轻轻翻开眼皮,他走到哪儿,我转到哪儿,就是让他确认我是在没有借助任何物理手段,来完成视力测试的。而后,轻轻地放下了翻过自己眼皮的那只手。
近距离感受到了这小个子车轴汉子,此时此刻的两眼直放光,嘴角上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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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有些视力不好的人,为了过视力测试这一关,硬生生地把视力表给背了下来。
陆军学院到全国各地招生的责任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从院校出发前,就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培训。关于体检标准的问题,由当地的驻军医院负责,临场发生疑难问题的时候,由招生的军医或带队负责人,与驻军医院的体检站内医生沟通后,再相机行事。
于是,体检站里出现在我身上的这种二番脚式的“复检”,其实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本只有一个考生与女军医呢喃细语一问一答的眼科,被那个负责招生的小个子军官,突然跳出来这么一搅和,本来空间就不大的眼科,到处都弥漫着压抑,所有在场人的情绪主马变得紧张起来。
若不是我用已经扒开了眼皮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小个子军官,他走到哪,我把眼睛冲向哪,惹得这个还从来没有露出一丝笑模样的人,都差点儿笑出声来,才使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下来。
那个女军医被我的举动逗得笑个不停,我却紧绷着,一点也不想笑。
“你们这拨来参加体检的考生里,你的视力是数一数二的,平时读书压力那么大,都把眼睛保护得这么好,不容易呀,注意保持啊。”女军医边说边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谢谢。不瞒您说,去年参加‘选飞’体检的时候,我也是把最下面那排‘C’的开口方向说得很快也很准。”可能是刚才我扒开眼皮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此时的眼泪竟流了一脸。女军医从桌子上的铁盒儿里,用镊子夹出一块白色沙布递给我。
“来,快点擦一下。”
“谢谢。”
“然后呢?”女军官转过身,把镊子放了回去。显然,她对我说的话很感兴趣。
“然后,完全就是刚才这个情景再现。所不同的是,翻开我眼皮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负责眼科指点视力表的那个女军医。”
从来没有戴过任何眼镜的我,当然不知道“隐形眼镜”是个什么玩样儿。所以,当时还误以为,上来扒开我眼皮的那个瘦瘦的女军医,是检查我的眼底有什么毛病呢,根本不知道还要检查是不是借助了隐形眼镜一说。
“还真没看出来,你刚才自己把眼皮给扒开那一瞬间,哪里还像是一个孩子,分明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女军医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出去吧,替我把下一个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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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我当兵之前,俺们老家那个养兔子专业户都说兔子的公母不好分辨,你总吹自己能在百米之外分出公母,是不是有点那啥呀?”
蒋国权的目光从窗外白茫茫的雪地收了回来,把手里的两只野兔子撂在地上,翻过来,调过去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两只野兔子摆弄起来。
“说我吹牛是吧?那是你不懂。”蒋国权的一嗓子,把我喊回了现实。我对着低头只顾摆弄野兔子的他随口说道。
能在冰天雪地里,冒着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天气,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出来觅食的野兔子,绝大多数都是成年的野兔。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从体型上判断成年野兔子的公母。
这也是我经过多年的观察得到的心得。无论是执行固定岗哨,还是执行巡逻哨的执勤任务时,用心地观察周围环境,及时发现异常情况那是心须的。
周围不管是因为风吹草动还是天气状况,造成的固定物体位移,还是野外各种野生动物的出没规律,作为执行警戒任务的哨兵都得先知先觉,并得迅速做出反应。
赤峰周边地区高山不多,起伏并不太大的丘陵普遍。野生动物一般以狍子、鹿和野兔居多。特别是野兔子,如果在晚上巡逻,你就会发现,通常天大黑以后,周边的民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躺在温暖的被窝儿准备休息,野外恢复一片宁静的那一刻,便是那些出来觅食的野兔子登台亮相的最佳时机了。
成年的公兔一般体型较大,特别是公兔子的头,通常要比同龄母兔的头大好多。并且,奔跑起来的幅度更大,速度也更快一些。
没有经过长时间对野兔子的仔细观察,就想马上掌握它们的这些特点,基本没有什么可能。
野兔子出行非常有规律,如果没有人为破坏,或极端天气临时造成的影响,通常它们都是寻着自己来时的足迹,返回到它们的老窝儿。这也是蒋国权他们,到了冬天,特别是大雪覆盖了大地以后,头一天在白白的雪地上,观察野兔子的点点足迹,临近天黑前,在有野兔子足迹的路径上,下好套子,第二天准准地跑到山上下套子的位置,找到被套住的胜利果实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当我把自己多年来,对类似像野兔子之类动物的细腻观察得出的经验,轻言细语地讲给他的时候,看得出来,那是一脸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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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进来。”
“哟呵,我雪(说)老蒋,你这是又要拿两只野兔子,套我的小笨鸡呀?上次你可是用一只野兔子,让我足足搭上五只小笨鸡的呀。”
一只脚刚迈进屋子,便一眼看见蒋国权手里的两只野兔子,上士胡本林操着一口胶南腔儿,冲着他的胶南老乡蒋国权劈头盖脸地搂了一句。
“别得了便宜卖着乖呀,我还替你节省了去集市上买兔子的花销呢,你咋不说呢?”
“停,你俩见面不掐架能死啊。愿意吵,从我屋出去,向右转下楼,出营区大门,到对面山坡雪地里爱咋掐咋掐去,别在我面前瞎嚷嚷。”
蒋国权和胡本林相视一笑,胡本林伸了伸舌头,便不再作声了。
“刚刚你说的小笨鸡,还真提醒到我了。正好今天逢三六九,咱初头朗镇上有集,你再去集上买四五只小笨鸡,挑大个儿的鸡买,别整那些还没长成的小鸡崽子。晚餐除食谱上订的那几个菜雷打不动之外,再加上一道小笨鸡炖野兔。”
“是。”小胡听后,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我还没说完呢。”
“晚餐的几个菜,你得亲自下厨掌勺,这道小笨鸡炖野兔,一定要做成‘干巴楞子’的那种。每桌一盘,剩下的留一二碗给住在我们连三楼的那个军务参谋李忠端去。”
“明白。”小胡满口答应。
我低头打开床头柜,把柜子里的两瓶“德惠大曲”拿了出来。
“把这个一起拿过去,马上就来到年关了,咱们连的老兵休个探亲假啥的,还得有劳这个管兵员的军务参谋高抬贵手呢。”
“这咋说的呢”小胡支支吾吾了。
“挺大个老爷们,别娘门唧唧的。你们俩都给我把嘴闭严实喽。两瓶破酒,一碗干巴楞子笨鸡炖野兔,顶多就是给人家打个小进步,连拍马屁都算不上。”
“好勒,遵命。”蒋国权拎着野兔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文书!”我站在门口,冲着对面的连部喊了一声。
“到!”文书小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啥子指示连长?”当了三年兵,大武汉的口音简直还是原版。
“傻子,傻子,就你这个九头鸟奸。”
小黄让我给说得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马上到年关了,面临电报小高峰没有几天了。你马上对照花名册,把干满两年还没休过探亲假的老兵,全部给我统计出来。按路途区分,先远后近,捋一下离队顺序,争取赶在元旦和春节期间,都能让只有最后一次可以赶在两个重要节日探家的老同志,能够穿着军装回老家看看。”
“连长,上次往司令部报探家报告的时候,军务股李忠参谋特意让我跟您报告,今年元旦和春节休假的人数,仍要严格控制比例的呀。”文书小黄是个做起什么事,都极认真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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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控制探家人数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我心里有数。你就按我说的顺序,先可服役满两年以上的老兵,安排一个计划。”
“是。”小黄答应着。
“如果按照比例安排,还有富裕的话,可依据附有当地武装部意见,家庭困难属实的人里,本着先急后缓的原则,再安排几个。”
“是。连长。您就别考虑我了,等过完春节,他们都归队以后,我再回去,反正我家里的情况您都知道,没啥大事。”小黄这个文书,我还真没选错,凡事都能舍身处地为我这个连长着想。
三年之前,作为接兵干部,是我从武汉城把小黄接到部队的。家访时才知道,小黄的父母都武汉大学的教授,之所以同意唯一的儿子当兵,完全就是满足儿子自己从小就有的一个军人梦。
他这个文书当得大家心服口服,不光是能说善写,更让人佩服的是每到关键时刻,都愿意仗义助人。这不,在探家人员安排实在是不开的时候,他又一次站了出来,把机会留给了别人。
“好吧,就你小子讲究。等过完年,他们陆续都回来以后,你再休探亲假。到时候,我特批,多给你一周。”
“明白。谢谢连长!如果没啥子事,我回了连长。”小黄边答应,边退了出去。
每年的元旦和春节,是远离自己家乡和亲人的官兵们最想家的时候。当然,这个时间点️上,也是他们思想最为话跃的时候。离开家乡和亲人的战士,时间最短的一年,长一些的两年,很多战士复役到了三年头上,还没捞着休上探亲假。
要是说哪个不想家,那是扯。谁都是妈生爹养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如果放在平时,训练一累一苦,冲淡了思乡之情,倒也正常。可是,大年将至,没有一个人不想回老家,与家人一起团团圆圆过大年的。
这一百多号人的思想一活跃,难免就会有人在探家这件事情上动点小心眼儿。结果就是以各种理由为主要内容的电报的数量之多,频率之密集,会让连队干部在甄别电文的真伪,按轻重缓急来安排探家人员的先后顺序很是烧脑。
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不是有严格的比例限制,我何尝不想趁着大年这个机会,让苦累了一年的战士们,都回老家看看呢。别说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就连二十刚出头的我,那也是一到大年,心里就想家想得一刻一刻的。
特别是今年是合编刚刚来到塞外,所有人对沙漠地区的特殊环境都特别地不适应。站在营房最高处,放眼望去,除了天边影影绰绰的几束小刺槐枝子之外,便是难觅人影,偶遇野兔足迹的茫茫雪地。
距离营区几公里之外的初头朗小镇,也是逢阴历三六九有集市的时候,才显得人气稍微好一点。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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