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杜三和往日一样,早晨起来后,挑着木桶来到了井房,冬天的井房,洒到地面上的水结出的冰自井口凸起形成青色的冰川,挤占了井房中本已有限的空间,站人的地方越来越小,挑水的人只能排队在寒风中等待,杜三站在他人后边,听着挑水村民的议论,才知道杜五昨晚上被挖为内人党,他正想打听老五的消息时,李顺良也挑着桶来到了井房,看到杜三后,有点惊讶地看着他说:“你还有心思挑水,杜五已经坦白了,据说是你发展他成内人党的,坦白从宽啊。”
杜三听了他的话后,水都不挑了,匆匆地挑着空水桶回到家,长声短叹着。老婆看着忧心忡忡挑着空桶回来的丈夫,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连挑水都顾不上就回来了,就追问起来,杜三也没有隐瞒,把井房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妻子也慌了,早饭都没心思去做,站在地上不停地说:“这个杜五,怎么能这样呢?”
杜三坐在炕沿边,低着头吸着旱烟,滋滋的响声中,面孔在浓浓的青烟笼罩下,显得模糊不清,只看到烟锅一闪一闪的红光。
老婆看着他不停地抽着旱烟不说话,惶恐的她再也忍不住了,涨红着脸冲着丈夫吼着:“熏,熏,就知道熏烟,你得想办法啊,不然这个家怎么办啊?”
杜三又吸了一袋烟,把暗红色,冒着一缕青烟的黄铜烟锅狠狠地磕在鞋底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嘣出一句话:“唉,去坦白吧,还能怎么办。”
“你能说清楚?这个杜五,咱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能这样呢?唉”,妻子叹了口气。
“不坦白,你说怎么办?”杜三用手不停地抓搔着头发。
“没有的事,怎么能说得清。”老婆很不甘心地说。
“不坦白能让你过去?”杜三有点无奈地喏喏着。
大队部在村子的最西边的土坡上,离他们家并不远,老婆陪着杜三很快就到了,一进门,火炕上靠着墙卷起的被子卷上,半躺着两个从外地来的工作组成员,火炉边的炕沿上坐着村里革委会副主任,火炉燃烧的呼呼作响,炉盖打开着,亮红的炭块发出逼人的炽热。杜五双臂被绳索弯曲着绑在后边,身子紧贴在土炉上,弯曲的身子将头靠向敞开了盖的火炉口,脸部通红,汗水落到炉盖上,发出嘶嘶的响声,哆嗦的双腿让身体晃晃悠悠。
看到这场面,老婆吓得坐在了地上,杜三赶忙将她拉了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那个坐在炕沿上的人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俩。
“我坦、坦、坦白,我、我是内、内人党。”杜三嘴唇哆嗦着,脸部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不,不是啊,主任啊,你,你也知道你三哥啊”老婆赶紧替杜三求着情。
那两个躺着的高级社员坐了起来,靠外边的一个瞧了母亲一眼:“你知道什么,你说不是就不是?”
“你先回去吧,杜三留下来。”主任严厉地看着杜三老婆说道。
老婆被工作组撵了出去。丈夫被留下来交待问题。
杜三的坦白,让工作组很振奋,有点守株待兔的喜悦。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杜三,你什么时间加入内人党,你的介绍人是谁,你与谁联系?”
“四九年在呼市加入的,是任某某介绍的,我就和他联系。”杜三将他在呼市当伙夫和当逃兵时都一块的任某某说了出去。
“你与杜五是什么关系?”
“杜五是我的远房兄弟。”
“你和杜五在内人党内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杜五是内人党。”
“任某某与你怎样联系的?”
“我们给顽固军做饭时就在一块,又从呼市一块逃了出来。”
“现在有没有联系?”
“没有,他早已死了。”
那个没有说话的工作队员说了话:“杜三不老实,拿死人说事,让他坐飞机。看他交待不交待。”
两个人将杜三的手臂向后拧了起来,痛的他将腰弯曲了起着,像一只在开水中蜷曲的大虾,另一个人将他的耳朵向后一拉,将父亲的头扯了起来,双眼黑色的瞳仁钻入了眼眶,硕大白色的眼球从眼皮中挣了出来,如传说中小鬼,嘴中涎水随呵呵的叫声中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嘴角溢出。杜三第一次坐了飞机。
整整一天,杜三就在队房子里和杜五做着伴,他没有被捆绑,只坐了一回飞机,只是中午送来的饭也没让他吃。
内人党于1947年已经解散,1949年根本就没有了内人党,杜三自53年以后已经不是村干部,与干部扯不上关系,也没有人说他是内人党,因此晚上他被放了回去。
杜五也不是内人党,他是被他家的亲属坦白出来的,两天后也放了出来。
杜五从来没有说过杜三是内人党,顺良只是想与杜三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在那个指鹿为马的年代,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上纲上线。其实他们的悲剧,何曾不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愿这种悲剧从此不要发生在如杜三、杜五如草芥这般小人物身上,他们羸弱的身板,经不起时代给予他们过多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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