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要杀死他。今夜我就要杀死他。就用这条绳子。我看看手上的尼龙绳,一条结实的好绳子,纯洁的白色,可惜待会便要给那老色鬼弄脏了,就像我一样。不过,今夜这一切都将结束了。他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我换好衣服,把绳子收进口袋,在镜子前面看了一眼。半白的头发干枯如杂草,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黑框眼镜挡住大半张脸,松垮垮的外衣和长得快拖地的裙子颜色灰暗、式样老旧,看上去不比抹布好多少。他们叫我“丑女人”,我一点也不想反驳。我是很丑,从小就丑。丑到我以为这类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上我哪点。也许他瞎了狗眼,也许他癖好特殊,也许他想女人想疯了。也许他以为他的“追求”会令我欣喜若狂。呸!我恨他。他毁了我的生活,不让我安宁,他该死!我受够了。我要他死。
这几天大牛到外省去做工,晚上不会回来,女儿到朋友家去睡了,只有我和他两人在这屋子里。我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杀了他。我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走到前边的厨房里,打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碗番茄肉汤,放在托盘上。
盖上锅盖,我把餐巾和餐具放到托盘上,端起来往屋后走。一直走,走到尽头。那是他的房间。他在等我。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他那张揉皱的纸般的老脸上,露出一个极灿烂极猥琐的笑容。“艾米丽,我的心肝宝贝,你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我漠然不语,走进他的房间,把托盘放在桌上。
“哟!番茄肉汤!”他叫道。“你做的番茄肉汤最好吃了,我喜欢得不得了啊!”
他喜欢这道菜,每次都这么说。那就好好喝个够吧,我在心里冷笑。这是你最后一顿了。
他稀里呼噜地喝完,用餐巾擦擦嘴,马上凑到我身旁,一把抱住我,亲吻我的脸,我的脖子。他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另一只手拉着我的手,放到他的下面,“快摸摸!你看,可硬了!”。
“艾米丽,我的宝贝,我要你!”他粗重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响起,我闻到一股番茄肉汤的味道,带着一丝恶心的臭味。我突然想呕吐。但我忍住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忍一忍,再忍一忍。不会太久了。
他命令我站起来,面对着墙上的镜子,衣服也不脱,掀起我的裙子便插进去抽动起来。“你看!你看!你多舒服啊!”他叫道。我看着镜子,一点也看不出我哪里舒服。他眯着眼睛,一脸陶醉,呻吟叫唤,像畜生在交配。“啪!”他拍打我的屁股,“出声!快叫出声啊,艾米丽!我要听你叫!快!”
叫。叫死你。我心里恨恨地想。我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他不高兴了,又喊:“快叫!”见我不理他,他换了一副嘴脸:“艾米丽,我的好宝贝!叫两声给哥哥听吧!今天他们都不在,可不容易!求你啦!”我毫无反应。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使劲一扯,“啊!”我吃痛叫出声来,他笑了,“就这样叫!乖乖听话!记住,你要敢不听话,你全家都得给我滚出去,到大街上去当叫花子吧!哈哈哈!”
我看见自己拿着一把刀,在他身上刺了无数个洞,鲜血流出来,润湿了整个地板。我笑了。叫就叫,你还能嚣张多久。我扭动着,极力配合他,发出我此生最妩媚的呻吟。他受不住了,一下子快乐到了极点。
完事了。他全身放松下来。在他转过身去的刹那,我拿出口袋里的绳子,狠狠地往他的颈子一勒。他倒下来,断了气。
我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只虫子爬过。它谨慎地左探探,右探探,探测可能的危险。有什么用呢?如果真要杀死它,岂不是踩一脚的事吗?但我不想杀它。它只是一只虫子,未曾伤害我,它也有家人,活着多不容易,能活多久是多久。
夜里的凉风从窗里钻进来,我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时间不多了,要赶紧处理干净。我整理了一下,扛起尸体,走出房间。一直走,穿过走廊,走进厨房。
02
天亮了。我在小黑板上用粉笔一字字写下:“今日供应:番茄肉汤、肉丸子、炸肉排。特价!”我端详了一下,确定没写错什么,便把小黑板放到餐馆门口,等着客人上门。
全身都酸痛。忙活了一夜,总算准备好了今天的餐食。这几道菜都是我拿手的,特别是番茄肉汤,价格也实惠,很受顾客欢迎,一定会很快卖完的。
果然,到了晚上,都卖完了,还有人特意多要几份带回家去。客人都赞不绝口。说今天的肉特别的香呢!
真奇怪,一堆龌龊的生肉,竟然会变成人人热爱的美食。是不是因为人身体里面带着畜生的天性,所以被这兽的滋味吸引?
我想起在肉厂干活的日子。那里净是男人,但我的力气比男人还大,他们也就同意用我了。我的任务就是把被宰杀的牛肢解成一块块。记得第一次拿刀进去,我看到一头被宰了的公牛高高挂着,根连着蛋还在晃荡,不一会儿,便被割了下来,落在盘子里。听说,有人专门吃这个。
每天,我穿上制服、靴子,穿过走廊,走到尽头。在那里,死了的牛被吊起来剥皮,牛头砍下来,挂在钩子上,全是红色的。它们眼睛大大地睁着,暴突出来,好像要仔细打量自己被分尸的惨状。长长的肥厚的舌头低垂着,血水顺着流淌下来。脸上还不甘心地抽筋似地抖动。
它们的内脏被割下来,扔在一个方形的大盘子里,食管,气管,心,肺,肝,胆,胃,肾……混在一起,一个什锦拼盘似的,生血拌着,把人的眼珠都映成红色。浓郁的腥气蛮横地扑到鼻里嘴里,透过身上每一个毛孔渗进体内。久了,惯了,竟有一种异样的香甜。
也许,就是这种腥臭的香甜,把人拉进嗜肉的欲望里。何塞,不总是说肉有香味吗?他说番茄肉汤很香,他喜欢,说我的肉很香,他最喜欢。他爱趴在我身上说这话,呼哧呼哧畜生般兴奋。他是畜生,我又是什么呢?张开大腿配合地被畜生插来插去,嗯,我一定也有做畜生的天赋。
做畜生跟做人有什么不一样?刚认识何塞的时候,我还相信人和畜生是完全不同的。他看起来那么温和善良,而且善解人意,热心助人,处处为我们着想。他说他也是移民,奋斗了一辈子,现在退休了,特别理解背井离乡、在外拼搏、人生地不熟的种种难处,他体谅我们钱还不够买下整座房子,便主动提出可以分期付款,他只在屋子尽头的小房间里留一段时间,一旦我们付清房款,他就搬出去,回老家养老。
天赐良机,我们开心极了,投入所有积蓄把房子装修了一番,前面改装成店铺,开了家小餐馆,后面住人,布置得温馨舒适。我们总算有家了。大牛说何塞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帮我们圆了买房创业安家的梦想,我们要好好感谢他。这还用他说吗!对我好的人,我会加倍对他好。
我每天都去给何塞打扫房间,给他送饭。他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告诉我他妻子早去了,儿女也不在身边,一个人很是孤单,求我经常去跟他说说话,还让我多给他做番茄肉汤喝。
我不是个美人,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心思。番茄肉汤填不饱他的胃口,他要更多的肉,畜生的肉不够,他要我的肉。他威胁我,我不从他,他会毁了大牛和我的一生心血。他讥笑大牛是个“老实人”,说就算我告诉大牛他也完全不怕。我知道他在本地多年,确有这个本事。起初,我想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还清债款,忍过就好。但他却变本加厉,跟疯了似的,竟然要我离开大牛跟他在一起!大牛在很远的地方干活,起早贪黑,经常不在家,他就天天来缠我,逼我。
是的,是他的错!他把我逼得无路可走,我白天没法好好做事,晚上没法好好睡觉,时时听见脑子里噼里啪啦爆裂的声音。他把我当成他砧板上的肉任意切割,他以为我是谁?有谁能比我更擅长切肉?我分割过多少匹牲畜的躯体,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是熟练工,切肉快过裁纸。我还是最好的厨娘,肉是我的拿手菜,人人都爱吃。
这么喜欢我,喜欢我伺候你,就让我认认真真地伺候你一回。
03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真舒服。我动动身体,咦?我的头怎么被拉扯着?我左看右望,原来我是一个苹果,一个红彤彤、香喷喷的大苹果!丰满,鲜美,多汁。哈哈,我竟然是一个苹果!这让我感觉很奇妙,心情愉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我急遽地掉落,尖叫起来。“砰!”我掉到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湿润黏稠的液体大片涌过来,盖过我,包围我,塞满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味道很熟悉,有蔬菜的味道,也有肉的味道,这是?番茄肉汤!我在肉汤里!汤汁旋转起来,肉块越来越多,一块块向我用力挤压过来,浓重的腥臭,伴随着喘息的声音,热,肉,压,我无法呼吸,渐渐融化在番茄肉汤里……
“妈妈!妈妈!”女儿的叫声把艾米丽从梦里惊醒,她睁开眼睛,满身大汗,大口喘着气,看见天花板上有几只蚊子在飞。
天气很不正常,突然炎热得令人发昏,虫子都跑出来了。艾米丽想起来了,她倦得要命,想睡个午觉,就叫女儿苏菲看着餐馆。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真想好好睡一觉。哪怕就睡一会儿。
“妈妈!”苏菲推门进来,“隔壁的玛丽大婶老说闻到股臭味,责备我没有按时丢垃圾。我天天都有丢垃圾的!”她抱怨说:“不就是这两天周末垃圾车没来嘛!估计是菜和肉坏了,他们非要翻那堆箱子,说臭味是那里传来的。”艾米丽坐起身来,完全清醒了。
“叫他们别碰!”艾米丽严厉地说。
“妈妈?怎么了?”苏菲从没见过母亲这副模样,青筋从干瘦的皮肤上凸出来,蛇般颤动。
艾米丽听见自己干冷的声音答:“去叫警察。”
“妈妈?”苏菲还想问。
“别问了,快去!”艾米丽用手用力一推女儿,苏菲一头雾水地跑开了。
艾米丽站起身,整理衣衫,看看镜子。依旧丑,还憔悴。一切终于结束了。真真正正的结束了。她一直走,走出房门,穿过长廊,直到尽头。厨房里的旧苹果箱被翻得乱糟糟的,一股恶臭直扑鼻孔。发黑的烂菜叶子散落一地,露出下面藏着的连着肉的骨头。
就是这块骨头啊。这到底是哪个部位呢?艾米丽一时想不起来,却想起了何塞上一次把她压在苹果箱子上的时候,说要玩个什么新鲜的花样。他的花样可多着呢,总想玩点不一样的,这下子算不算如愿以偿了。她环顾四周,小厨房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各式调味料,一串串大蒜洋葱装点着墙壁,不同颜色的抹布有不同的用途,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这里烹调爱,幸福和希望,番茄肉汤里有她人生的精华,最美的盼望。
如今,烂了,臭了。菜也好,肉也好,全都烂了,臭了。畜生是肉,人也是肉,畜生会臭,人也会臭。鲜红的番茄肉汤从锅里流淌出来,流过灶台,流过地板,流过苹果箱子,在墙上,桌上,门上到处舞蹈,散发糜烂狂欢的气息。艾米丽全身都是番茄肉汤的味道,何塞喜欢的味道,肉的新鲜,肉的香甜,肉的贪婪,肉的恐惧,肉的腐烂,肉的恶臭,肉味充满小厨房,扩散到整个小餐馆,整个房子,热风带着肉味狂奔,占据大大小小的街道,弥漫街区,充斥天地。
难怪他们会循着味道而来呢。到处都是肉味啊。他们跑到警察局要喊叫些什么呀?喊警察来找肉吗?警察也是人,也喜欢肉,那么很快就能找到吧。艾米丽幽幽地想。
警察果然很快来了,他们给艾米丽带上手铐押送走,把小餐馆和后屋翻了个遍,找到残肢碎末,还有一个被沸水煮过的男人的头骨,放在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纸包里。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艾米丽垂着头,呆滞暗淡,像寒冬里一个枯萎的果儿,风一刮,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冷冷地裸着,被匆匆走过的行人不经意地踩扁压烂,再也看不出夏日里曾经茂盛的精神气。
审讯员看看桌上的记录,喉咙里有点涩。审讯工作并不费劲,这个女人已经坦白了一切,没什么要追查的。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结束这场审讯,否则那股番茄肉汤的味道就会让他窒息而亡。他清了清喉咙,说出最后的问题:
“你丈夫知道吗?”
“一切都是我干的,我的丈夫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跟他们无关。”
“你后悔吗?”
“后悔?”艾米丽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泛着惨白光泽的镜片,定定的看向对面:“我杀他一万次也不够!”
一时间,审讯室里极安静,只听见呼和吸的声音。
审讯员没有再问什么,起身,离开。
只剩艾米丽孤独地坐在桌后,番茄肉汤的味道顽固地留在她的鼻腔里,久久不散。
后记:
本故事根据阿根廷真实事件改编。法官判艾米丽10年监禁。她被关在女子监狱里,表现良好,6年以后即获假释。传说邻居看见她回来过。小餐馆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孤单单地看着那座房子,良久不去。一个邻居跟她打招呼,问她是否安好,她冷冷地回应:“不关你事。”从此,再没有人听说过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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