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说
“是爱而非同情”，这本是尼采的嗓音却由纪德吐露出来，尼采是烈酒，纪德是葡萄酒，而我们，我们二十世纪的下半叶，没有上半叶那样的阔气了，我们哪有脸面说“是爱而非同情”，晴空游丝般的同情也中断而飘失。
他人给予我辛辣，我回报了加倍的辛辣，不过在感知的层次上他们的浅，我深，因为我比谁都弱，呆，畏于承当摧残。
曾经良善到可耻，我不再良善到可耻了。
——木心《同情中断录》
同情中断录，既是悼，兀断必如泣如诉吧，倾读斯文，亦生往往取酒还独倾之感，稍观照生平，才逐字逐句得知绣衣朱履下意难平的苦涩，拜先生气质与用笔等等温润，时有沾巾，硬说成是撒出的几滴酒，固无啼血，然则这一滴滴分明是咸的眼泪。
“人情之凉薄往往缘于世俗生活的浑噩”（《同情中断录》）
这句话藏在书中于无声处，怕读者责它为何不立做题记之类的醒目文本。固这本书的名字也替先生阐出中心，文以悼事，实则悼己。
《上海在哪里》与《上海赋》分别是上海的现在时与过去时，口气语态莫不大相径庭，意趣之始诚如所言的话，戛然停笔的征兆也许在结尾“故见其大，故见其失，故见其一蹶不复振一去不复返。”中隐然而示，接着下去下笔，正如先生所见，现代之前思无邪到思有邪到后现代邪无思，世事变化后的游子归乡，惨然成了隔岸观火，他只把纯洁深情的文字留给童年，(如《童年随之而去》)留给他曾在最美好的年华交往过的最单纯的人。(如《海伯伯》《寿衣》)
《双重悲悼》的惜大于哀，惜中不住透露出他曾经说过的:“我不比人慧，不比人强，数十年间认识的精英分子前后六批，凡五十人，有大才，甚至天才，至今剩我一人。如果他们成了，文艺复兴。”
“凡灵感之作，留则永存，去则不返。”
如果林先生得观此文会作何貌？他的学生意思分明是存世之作方及六分功力，“再之后，凡刊有林先生作品的杂志、画报、画集，我总有仔细流观，一次比一次散了，亸了”
这也许是学生反向的褒扬，也是学生正向的痛悼，而林先生的选择，放在“画在人亡 人画俱亡 画亡人在 ”三者之间，莫不正确，读者笔者此时设身那个时代，怆然而涕下。
观照《双重悲悼》与先生在文革中的遭遇断指焚书等等能摧毁一个艺术家的一切行径（事实上几乎摧毁了各门类所有艺术家）来看，每每写到他曾经最深爱最了解的地域，却如今风摆花狼藉，便把愤懑诉诸纸上。
先生的一生，与社会名气而言: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而；与亲人:父亲疏，深爱的母亲早逝；与友谊:皆是当年共我赏花人；爱情者:花径不曾缘客扫。
只有艺术不曾背叛，从1956年写下《思绝》后，他也许已经隐隐然知道了在这个世间，留给木心的除了艺术和异乡人的名分，其他一无所有，他也毫不留恋。
至此我们都可以理解了他为什么说陶渊明精通法文，为什么哈代与福楼拜与他相对而谈，为什么归乡不与人语（《乌镇》）为什么不要怪这个时代，他痛饮酒熟读离散，吟诗作赋好游名山，弟子三千三讲文学（《同情中断录》《世界文学史》），精神故乡中，先生已然拥有一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