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敦煌羽化仙》
作者:苏衍息白岫(已授权)
楔子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哎,又来了。
天空将将现出一线清明照向大地,他就捧着东西来了。
我打个呵欠懒懒起身,透过画中人的眼眸看向他——白皙的面容、素净的袈裟,左手木鱼,右手拿槌,口中念念有词,很是耐看。
偶有晨风吹进带起他的袈裟,飞旋在梵音之中,他也不去计较,闭着目,一句一敲,甚是虔诚。
我歪着头看了好久,看够了才回过身,学着他的样子跪好,假装手中有物,跟着他一念一敲:“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偷偷眯开眼漫不经心的瞟过去看见他嘴角扬起一抹笑,便念的更欢了。
(一)
我是这敦煌石窟百千洞窟里的一幅壁画,不知是何时被凿上去的,也不知是何时修得了灵识,只记得那日依稀醒来时便有这木鱼声萦绕耳侧,摸索着爬起身却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墙上,后来才知道自己竟出不了这壁画。
那时正丧气的准备在这黑暗中安度余生的时候突然瞧见一个白衣素服的和尚跪在一尊大佛面前。
我看见了希望拼了命的叫唤,可却始终没有等来回应。
意冷心灰之际忽而瞧见他嘴角弯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我一愣怔,有些不知所以然,才要仔细瞧探一番,他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继续念起经来。
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快的差点让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再后来时日久了逐渐摸索出了规律,卯时准点他必然要带来这木鱼声,响足两个钟头才肯罢休。
进来时总是要先向着我行个合十礼,行完才肯前去。
每每此时,我便喜欢悬空端坐在那里满意的点点头,待他要去时便作势扬起手做出个“平身”的意思,仿佛他就是我的子民,而我是那高高在上的王。
行完礼后他便老实的跪到了蒲团上,握着木鱼和槌一遍又一遍的念起来。
起初我是听不懂的,靠在墙壁上打着呵欠抱怨他日日净讲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得到,总之我怨完的后一天他再来时,要比往日多说一句“今日所念,”而后便是念一句讲一句。
久而久之,我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后来他再念的时候,我便懒懒散散的躺着一起念。
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无聊之时用来消遣,再后来无意间发现只要我一念他嘴角就会扬起微笑,便日日都想念。
而这无边的黑暗仿佛也就是在那时有了足可期盼的希望,哪怕无清明月色,无山间晨风,只有阴魂凄凉的长鸣声在我耳畔炸响,可还是觉得温柔。
再往后大概是他也觉得无聊了吧,念完经的时候会开始和我讲一些琐事,有了烟火的气息。
“今日方丈圆寂,衣钵传给了入门不久的小师弟。”
“怎么没传给你?是你念经还不够认真吗?”我趴在墙壁上望着他,他低着脑袋跪在蒲团上。
“世间万物自有缘法,劫数所在,无可避免。”
“什么缘法?什么劫?”我问。
他没有搭理我,继续捧起来木鱼,刚刚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我想象着他的样子,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二)
近日他突然有趣了,搬着形制简单的小桌子进来,将米黄的宣纸铺展在上面。
我爬起来勾着脑袋看他作画,行笔如流水,挥墨似圆月。
他一边讲注,一边落笔,不消多时一副堪称绝世的作品就熠熠在我面前,更让我惊讶的是,那画中之人,竟然是我!
“你画我干嘛?”我惊讶道,可想想自打我有了意识那日算起,他虽日日来却从没有抬眼看过我,又如何能知晓我的样子呢?
“此乃飞升图,潜心修行者终得引渡,身归菩提坐下,不受六道之苦。”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会出他话中之意,不明白他说的劫是什么,也不明白什么是六道之苦。
我日日只能在画中盘旋,出不得这方寸之间,但以往来此洞窟的都只有他一人,而如今却多了些许生面孔。
那人留着金色的头发,有着碧色的眼眸,在一位穿着金红袈裟的和尚的带领下进来了,一进来就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的我发起怵来。
他手覆上我的肌肤,一寸一寸摩挲而过,对着那百般色彩一个劲的赞叹。
他拿出我不认识的东西对准了我颈间的金环,我身上所有之物都与我血脉相连,靠上去的那一刻便犹如万蛊噬心一般。
就这样狠狠一凿,我颈间的金环上的玉石就这样悄然掉落了下来,落在他永无止境的贪婪中。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发抖,泪从眼中流下,却不敢发出声音。
那人拿过玉石后又对准了我眼眸,正准备着承受这穿心之痛时,他却被领头的和尚拦了下来,他们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我听不到。
再后来,小和尚闯了进来,双眉都快蹙到了一起,他拂开那两人走过来挡在我面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许他们再动我。
为首的那个和尚叹息了一声,在金发的人耳边讲了些什么,后来他们就离开了。
我这才敢哭出声来。
“很痛吗?”他问我。
我有些诧异,却又在情理之中,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前方戚戚然的笑了笑,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问道:“小和尚,你以后还来念经吗?”
我怕自己丑陋了,他不愿再来了。
“嗯,会来。”
“怎么翻来覆去的只有一本《心经》啊,是不是没学会别的?”
“《心经》乃万经之首,自然是要潜心修学。”
“难怪你师父不把衣钵传给你呢,原来你真的没有好好学呀。不过我还是希望他……”
“别说话了。我给你念一些经吧……”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我有些开心,刚刚的痛仿佛霎时间就飞到九霄云外了,站起身趴在石壁上看他,轻轻道了声好。
那一天他给我念了很久的经,那些伤竟真的不痛了,我笑着问他是不是天上来的仙人,来帮我渡苦厄。
他低眉微笑默颂经文。
我也开心,回过身躺下也和他一起念起来。
一想到自己能有人说话了,话匣子就再也止不住,我问他为何每日入夜都能听到恶鬼哭嚎,可是这敦煌不净?
他停下木鱼站起身,望着洞外萧瑟的天空淡淡笑了,非是敦煌不净,是汝心不纯,六根不清,如何修得正道?
我又问他何为六根,为何要修正道?
他却揽起衣袖踱步出去了。
那一夜我没有再听到哀嚎声,耳边萧然而过的夜的寂静,在和风的吹拂中显得很是温柔,即使我什么也看不到。
(三)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变好下去,小和尚会继续来给我讲经念道,可是他却说敦煌的劫到了。
就是金发的那个中年人。
新任的主持把这洞窟中藏的百千卷经书经文都卖给了他,就连壁画上珍贵的物件能凿的也都凿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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