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幕 全新的自己
江守安四十二岁时有了小儿子江易,但这个儿子在他身边没有待上太长时间就被抱走了,跟着他的妹妹江守琳去了国外,一年之中也只有寒暑假这种长假期才能见面。
小时候江易不爱跟他们夫妻亲近,也不跟家里的其他孩子一块玩,老是不见人影,江父江母有时候一整天也见不到他,每当天色渐晚,江易就会从外面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但每次都是平安归来,时间长了家里人对于他突然消失也就不再当回事了,可江易却为此生了好大一回气,下一个假期任凭江父江母如何请求都不肯回国。
他的妹妹江守琳在某一天晚上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她是这样说的,“江易不是跑出去玩,也不是故意消失不见,他只是在等着你们去找他,就像我一样。”
那番话直击了他的心灵,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他想到的答案更显得孩子气,但江易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再是孩子了,他在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日子快速地成长,拥有着孩子身体的他看待事物用的是更深邃的视角。
明白道理的人很有可能做不到像明白这件事一样轻松,那需要时间去慢慢瓦解曾经无比坚固的堡垒,放一些东西进去,把一些不好的东西赶出来。
再次见到江易的时候他已经十四岁了,国外的环境养成了他不愿被管教、束缚的性格,几年不见,江守安开始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孩子了。
有一次被他撞见了抽烟,江易没有脸色巨变,他甚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看着他雷霆震怒的脸还能笑出来,那一刻江守安就决定放弃管教他了,因为他知道江易的心是越离越远了,永远回不到他跟他母亲的身边。
江守安从没有如此痛恨过当初的决定,他不该一时心软就把江易送出去,就算是交给了他的妹妹也是不行的,他错了一步,迈开的腿无法收回,苦果只能自己受着。
大三那一年江易被迫回国,其中有父母逼迫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国外已经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了。
他回国后单独住在租的公寓里,十天半个月的回家一次,在家里待不到两天就又不见人影了,江守安知道自己管不住这个小儿子,通常情况下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其他子女身上。
其他孩子都没有江易那样让他操心过,偶尔看见他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屑还会有一种愧疚感,仔细想来江易会不服管教都跟童年缺少父母陪伴有关。
江守安跟他的老朋友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经常聊起有关孩子的话题,他就明言过“江易是他这辈子唯一怕的人,在他跟前永远无法理直气壮地看他”。
江易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自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肆无忌惮得到了最大的发泄,回国后的一年内江易在圈子里就已经很有名气了,虽然身份是老幺,继承遗产这件事很难落到他身上,还是凭借着喝酒时的那股子劲闯出了一片天,从此有了一个名号“江六”。
在江易回国后的第三年,江守安开始为他操心婚姻大事,为了让他能够安定下来,就差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带着走了。
“乔叔叔。”江易喜欢混迹在各种酒会之中,他不管那是什么样式的酒会,也不计较是谁组织的,只要有酒喝就万事俱备,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各式精英中,跟人对话时永远是笑容满面,那是他的招牌。
“爸。”他扭过脸对着江守安说,语气里并无尊重,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称谓,是法律以及道德给他规定的一个字眼,他可以遵守,但不会为了它而填补真情。
江守安点点头,没有跟同行的人介绍小儿子,其实根本用不着他介绍,在场的人里面几乎没有不认识江易这张脸的。
因为他太瞩目了,耀眼的不需要别的包装。
他站在哪里,聚光灯就停在哪里,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那里,这是独属于江易个人的魅力。
“你大哥呢?”江守安压低声音问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江易举着杯子,嗅了嗅酒的味道,低头浅尝了一口,没有发表评论,脸色如常,但他没有再喝第二口。
江守安瞪着他这个小儿子,把他带来就是为了让相熟的朋友见见他,顺便打听一下对方有没有年龄适合的女孩可以介绍。
江家人丁不算兴旺,到了江易这一辈基本上一家都只有两个或者三个孩子,甚至是独子。
江易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他上头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他是家族中仅剩的一个单身汉。
“刚走。”江易又从托盘上拿了一个杯酒,距离酒会开场还不到十分钟,他却喝了不止三杯,酒量实在惊人。
在外面他会给足江守安作为父亲的面子,相反他也会因此而得到一定的好处,这是一场不会赔本的买卖,江易不觉得自己有拒绝的可能。
那是一次很普通的酒会,江易喝得差不多了,就会从酒会上跑掉,让江守安找不到他,像是小孩子和大人的捉迷藏游戏,可惜出了点差错。
江易没能顺利的跑掉,反而给自己下了个套子钻了进去,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座名为“婚姻”的城池里。
如果江守安没有遇见多年没有联系过的旧友,如果江易没有在两人气氛微妙的时候插了一嘴进去,如果白朴没有猛然抬头间注意到江易的与众不同,那么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人的生活都还会在原本的轨道上。
江易不会逃婚,也不会开车踏上那一条死路,一切的开始都会定格在他抬起头微笑时的惊艳美丽。
陈真后来偶然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是江易的笔迹,有些微微褪色,那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他没有听江易提起过,怀着那样一份好奇他打开看了,看完里面记载的内容后把他给惊着了。
那是江易吗?他不断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他所熟知的江易第一眼望去就像是端坐在云间高高在上的神,接触之后虽然不是高不可攀,但还是必须站的远远地才行。
册子里记录了江易所有的相亲对象,优缺点以及感触,有加分项也有减分项,他在选择其中最适合的人选。
在最后一个人选那里他划一个大大的差,那个人是他后来的未婚妻白玖,她的所有缺点在他那里无限放大,但有一个原因还是让他选择了她,听起来很可笑。
好玩。
江易把约会地址安排在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他很熟这家店,跟老板关系也挺好的,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那人一定会迟到。
还有一分钟,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杯子里的咖啡正好喝完最后一口,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三点整,他推开门走出了咖啡馆,走到一边的马路上,拿出手机刚想给对方打个电话,诉说一下自己的不满,来电提示就响了,那时候他的记忆力超强,只听过一遍的手机号就能轻松的记住。
电话铃声只响了几下就被挂断了,江易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打电话告知对方,他不喜欢迟到的人,可对方一个举动,连话语都没有,把他的胜负欲激了起来。
回到家,江守安问他怎么样,他点点头说还行,但他的心眼也小的可怜,当晚在册子里写下了大大的“不喜欢”。
看到那几个字,陈真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以为的神一样的人,从本质上来说行径完全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中间还发生过什么事,陈真不清楚,江易也没有继续写在册子上,但他想起了那段时间挂在江易脸上的笑容,他在跟对方的交锋中找到了类似于游戏的快感,这比一见倾心更让他在意,江易就是那样一个人,他喜欢的是不被拘束的生活,白玖刚巧符合了他的心意,所以他决定大胆一次,把赌注压在未知的前方,打定主意坚决不后退。
也许生活的残酷正在于当你满心欢喜的时候它的冷漠直视,没有人料到噩运降临的那一天何时来到,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天到来时不会后退,永远恪守着自己的信条。
江易不是会无缘无故逃婚的人,他比其他人所看到的形象更加具有责任感,陈真想起了他订婚前一晚跟他说的话,那时江易说他早就预感到了订婚那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如果那天有超出众人预料的情况让他不要震惊。
那些谈话他是当成玩笑来听的,但某个人是当做必须为的事情去做的,结果是无数人承担不了的灾难。
十一月十二日晚二十一点三十二分,江易满身鲜血的被推进了手术室,陈真守在外面不停地祈祷,那时他跟江易还没有现在这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出于一种道德的祈求,生命的脆弱与可贵在那一刻格外鲜明。
他盼望生,恐惧死亡。
十三日凌晨三点十分,手术结束,江易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还未从昏迷中清醒,跟他一块送来医院的女孩因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一场意外夺走了一个女孩年轻的生命,在车祸中幸存的人为了赎清罪失去了原本的一切,从头来过。
“江易。”白九下了车,她没有看向对方,只是远远的望着那栋房子,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鬼运气吗?她想。
“怎么了?”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不明白她因何发笑,看到她笑就连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这段日子他觉得过得很快乐,尽管他的记忆力还是很大的问题,但幸好她并没有那么在意。
她摇摇头,走在前面,凭借着脑海中残留的记忆找到了通向那栋房子的路,门牌号被绿植遮住了,跟她几年前看到的一样。
江易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白九则回头看他,冲他笑了笑,面容和静。
岁月荏苒,遇见过,曾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也曾在人群中蓦然回首,静默深思,幸而你我未曾辜负岁月。
爱情到过,虽然有些迟了。
江易对于结婚这件事没有什么恐惧的,其实从他二十一岁时就已经开始思考它了,到了二十三岁也没有结果,只差娜短短的一步他就能够完成二十一岁那年的梦想,他预料到了对方的心思,自然是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可悲的,所以他做出了跟她一样的选择,在即将到达终点时拐弯了,绕了远路才再次走到了这个位置。
出于这种心理在婚礼那天他莫名的恐惧了,那是他最没有形象可言的一天,第二天他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陈真从婚礼现场拿走了录影带当做把柄握在了手里,方妙语说他这是多此一举,他却非常自信的说总有一天会有用处的。
“等你老了,江易,我希望你还是这副模样,没有被岁月打磨成苍老的样子。”在录影带里有他的愿望,他为生命中出现过、存在过、温暖过的人都留下了一段话,这是他想对江易所说的话。
他无法想象一个老去的江易会是什么模样,也许是一个很帅气的小老头,最爱的是在广场上跳舞展示自己的魅力,但他的眼里只会是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是他的妻子,此生唯一臻爱之人。
没有人能够看到,那是他的一个小秘密。
人这一生的感动从来都不是为了怀念的,它是用来生活的。
生活并不残酷,直到你遇见命中注定的的那个人,一切悲凉都只是为了等待他,或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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