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是一个比我小不到一岁的同村女孩。我们俩家住的也比较近,大概也就相隔不到一百米的样子。
小凤的爸爸是我村很值得骄傲的一个人。我记事起就看他每天挎个公文包骑辆自行车从我家门口路过。他是那个年代村里屈指可数的吃成品粮的人。
八十年代初的她家就已经把黑白电视换成了彩电(我们那八九百口人的村子有黑白电视机的也不会超过四五家)。夏天晚上她家院子里都黑压压坐满了去看电视的人,那不太大的院子就成了一个露天影院。我偶尔也会搬着小凳子成为里边的一员。虽然那时候的电视机只能收那么三五个电视台的节目,但在那时已成为很多人劳作一天之后最向往的精神盛宴。
小凤是她家最小的一个孩子,她上边有两个哥哥。虽说那时的农村还特别的重男轻女,但已有两个哥哥的小凤的出生对于她家而言刚好是锦上添花。
我虽然比小凤大一岁,但跟她相比就惨了很多。我家三个孩子我是最大的那个。农村流行着一种说法叫:接二抱三。就是说当家里的老三出生了以后老大就能看孩子了。我跟弟弟相差五岁,中间还一个妹妹,妈妈下地干活的时候弟弟妹妹都由我来照顾。为了让我照看弟弟妹妹不耽误父母下地劳作,我比同龄的孩子晚一年入学。就这样我跟小凤成了同班同学。
我在没入学之前就特别羡慕那些背着书包从我家门口路过的孩子(我家住在路边,去外村上中学的孩子们每天都三五成群的从我家门口经过)。我总在心里想象着自己背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情景,那步子一定特别的轻盈,就像春日里正向花丛振翅飞去蝴蝶。
当我背着妈妈用一条穿旧了的蓝迪卡裤子改制的书包走进教室时,小凤也背着她的新书包坐在那里。我们这一个班总共八个人,五个男生(其中包括一个刚留级过来的)还有一个叫秀云的女孩。
两年以后叫秀云的那个女孩因升级考试不及格,被留级了,我和小凤成了班里仅剩的两个女生。
小凤是个天资聪颖的女孩。她从小家庭条件优越,浑身散发着满满的自信。我跟她相比在自己身上找不出哪些闪光点。我的头脑反应一般,全凭着对知识的渴望认真听讲,完成老师布置的每一项作业。就这样整个小学前四年(我们到五年级就要出村去上学)我和小凤不分伯仲,七个人的班级第一和第二在我俩中来回轮换。
我回家跟爸爸说小凤脑子转的很快,学习很好,我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如她。爸爸跟我说,小凤的爸爸跟我的爸爸也是当初的同学,她爸上学时学习就特别好。后来我爸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就辍学了,小凤的爸爸之所以能吃上成品粮也是得益于上学。我对小凤的爸爸也多了几分崇拜。
生活中很多事情的发生就像电影剧情,让人或是意外或是惊喜。
在夏日的燥热还没有完全退去的一个清晨,我和小凤一起去了三里地以外的那所中心学校报道。五年级和初中部都在一个大院子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将共同在这里度过五年的美好时光。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跟我们原来的七个人班相比,四十多人多班级更显的热闹了很多。小凤更像是如鱼得水,异常的欢乐。
小凤家在我们家的靠东边一点儿,出村上学我家门口这条南北通向的路是必经之路,所以小凤每天在我家门口招呼我一声我们就相约一起朝北走着去上学,放学再一起回家。
没有多久班里其他邻村的同学们便熟识起来了。放学回来时能一起走一程的女同学又多了三五个。来回的路上比以前热闹了很多,大家说着笑着。
后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同伴们的话语和眼神好像带了一股杀气,都明里暗里指向了我。我感到莫名其妙。
记得有一次吃完饭,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凤来喊我上学。越等时间越晚,索性去她家喊她。到了她家以后她的奶奶说小凤早都走了,我听了回复了一声:知道了。自己委屈的含着眼泪向学校跑去。到了学校她没有向解释我也没有指责她。下了课我自己在座位上做题,她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跑出去跳皮筋了,我用眼睛的余光感受到那开心的喊叫是在像我示威,证明她胜利了。我没做任何表示,一个课间哪儿都没去。
第二天我本想着吃完饭自己单独去学校,可听见小凤在我家门口喊我去上学。我应声出来跟她一起走,路上我俩没怎么说话。
时间过的很快,伴随着她经常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热我们读完了小学课程。同时还有跟我们一起走的那三五个女同学也像被她传染了瘟疫一样,同时的忽冷忽热,说话时含沙射影,尖酸刻薄。
那时的我们家比起那些同学们来说要贫穷的多。爸爸弟兄多,爷爷又去世早。作为长子的爸爸独立支撑起了这个贫困的家。奶奶在文革时脑子被气出了毛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下边的三个叔叔都没娶上媳妇。对于一学期只交两块钱学费的我来说(我上初中时一学期学费才长到八块钱),能让我上学就已经不错了。如果我不上学的话是可以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的。而此时我的弟弟妹妹也已经上学了,更增加了家里的经济负担。
她们几个和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经常讨论这家又吃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谁又给她们买了一件新衣服了种种的。总之各种赤裸裸的炫耀,我一边跟她们走一边默默的听着。因为那时候我们家每年还要吃一半的粗粮才能等到下一季小麦的收成,残酷的现实让我无话可说。
我只能把各种的委屈压在心底,用刻苦学习来消磨掉那些负面情绪。爸妈为了让贫穷的生活尽快有所改变,除了管好地里的农活还要在空余时间经营点小买卖。我每天除去上学的时间,还要利用中午时间给弟弟妹妹做饭吃。大多数时候爸妈一早就出门了,晚上很晚了才回家,在爸妈回不来的时候晚饭我也要做好。
我从来没有跟爸妈提过什么要求,除了交学费买必须的课本和学习用品之外,我从没奢侈过能有属于自己三两毛钱的零花钱。
小凤虽然拥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但心思却越来越不在学习上。她越来越迷恋上了耍酷。
小凤家人都是细高个子,一上初中小凤的个子好像一夜之间窜了一大截。虽然我比她大不到一岁,但上了初中她明显比我高出半头。
她的衣服也穿的比之前更时髦了,还经常在跟我一起上学的路上时不时拿出过滤嘴香烟来抽,完全不在乎我对她会有什么样的看法,抽的任性洒脱。
初中的课程比小学难度又大了一些,她和另一个女同学时不时的会找我帮她们写作业。我不是纵容她们,但那时却不会找理由拒绝。心里不舒服,也懒得跟她们解释。
有句话叫无事生非,作为一个学生如果不想学习的时候她总得找点其他事儿来填补空闲的时光。
小凤恋爱了。当我耳朵里听到这话的时候好像已经是早已公开的秘密了。跟我们班的一个同样学习不太好的男生。其实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开放,平时男女同学都不说话不来往,她能在这种环境下谈恋爱真的是令人刮目相看。在那以后的多半年时间里经常会有几个坏小子拿这件事儿起哄,当然老师和家长是不知道的。
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小凤的洒脱不需要我去模仿。
初二的暑假她来我家找我,她那天心情特别好。在屋里只有我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前几天去她二姑家走亲戚了,住了好几天才回来。她说在她二姑家她二姑父的侄子跟她同岁,她们在一起玩儿的那男孩后来把她搂过来盖上被子亲了她。说完她的脸红红的。我只是听她讲述了这件事儿,也没过问别的,其实也没啥好过问的。
可能是从小学就习惯了她那一副高高在上样子,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卑微。她高兴了跟你很亲密的样子,不高兴了几天对你不理不睬。我已无所谓。
初二的下学期她没有回学校继续上学。我去她家找她,她妈妈说谁也劝不了,她自己非不上了。从那以后我每天上学放学身边不再有小凤的身影。
当大家知道小凤不上学的时候,那几个原来跟她“混”的比较铁玩伴儿,七嘴八舌的过来跟我说这几年小凤都跟她们说了我家的什么坏话。说我妈偷过人家来我们村卖肉的人的油,说我们家很穷吃的多么不好等等。等她们说完了,我问其中一个女孩,我说咱们在一起上学也几年了你们觉得她说的我妈偷人家油这事儿可信吗?她们无言以对。至于说我们家穷我,我承认我们家没有她们家条件好,但我很坦然。爸妈那么努力的用自己的行动在努力改变生活难道不值得替他们骄傲吗?父母用行动教会了我们坚强,不向困难低头。
从小凤不上学了以后,那几个同学们跟我的关系突然显得亲密了很多。可能是她们也长大了吧,好坏善恶在她们心中有了更理性的衡量标准。
后来我上卫校放假回来偶尔见过几次小凤。她跟村里的几个女孩子去地毯厂做了女工,可以自己挣钱了。我还在求学,还在花钱。还好,我们家的生活也随着社会政策的变化,富裕了起来。我们姊妹都爱上学,爸妈就努力的多挣钱供我们求学。
后来听说小凤跟她二姑父的侄子结了婚。那男孩初中没上完就去当兵了,复员回来跟小凤结婚在家务农。
妈妈说小凤的妈妈有一次去我家找我弟弟看病,我弟在村里开卫生室。她无比羡慕的跟我妈说:“你看她灵芝姑(我的辈分比小凤大)多好啊,人家出去买的楼房成了城里人,你再看俺家凤一天天在农田里累死累活还不赚钱。”
后来小凤她妈去我家还告诉她们两口子包了人家的几十亩地经营,但忙活了几年根本挣不下钱。小凤也和我一样一儿一女,眼看孩子们都慢慢大了,没办法小凤出去到城里做起了保姆。
我听我妈跟我说了这些以后心里掠过一丝悲凉。我妈现在也生活在城市,住上了楼房。因为弟弟还在农村担任乡医,偶尔回去能见到小凤的妈妈。
不管我们小时候过的是不是优越,长大后的人生都要靠自己努力来把握。父母、兄弟谁也没办法庇佑你一生的幸福,其实对父母来说最大的幸福应该是在他们晚年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儿女衣食无忧。
我和小凤有将近二十年没见面了,如果有一天再见到她,我不知道还能否见到她那曾经高傲自信的眼神,如果是另一种眼神我不知道是不是能习惯。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小凤又会怎样选择呢?
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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