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N记。之老X】
1）
从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多少有些暴躁脾气。小球子就经常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丫那张臭鞋拔子脸，总板的跟特么二五八万似的，说翻脸就翻脸——提上裤子就不认账！老坏，你大爷的！
熟悉小球子和我的人也都知道，这话前半部分是描述老坏，后半部分是阐述他自己，合起来也算实话，不太出格。
慢慢地我也知道了，我这人有时候是比较操蛋，猴子的脸，的确有点风风雨雨说变就变，这其实很不好。熟谙世事的人都得有副平常面孔，要不一团和气，要不宝相庄严。但是知道有别于做到，于是乎我铺开一张纸，笔走龙蛇，写下四个大字：难得糊涂。落款是题赠小兄球子，愿共勉之。
小球子凝视良久，缓缓开口，慢悠悠沉吟道：涂棚很难。。。。。
其实，很多哥们混熟之后就说，老坏还是挺好相处的，就是乍一看，有点傲气，没法一起好好玩耍。
我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装B过了头呢？几番思量，还是给出答案,没有！因为研究装B的专家们都说，装B会招雷劈。老坏我经历电闪雷鸣无数，至今还安然无恙呢。小球子说兴许时候未到。嗯，也未可知啊。
这年头，牛逼虎逼二逼傻逼，不管什么逼，装上见高低，这是王朔说的。
我在乡间的日子里与老X朝夕相处，我种葡萄他养狗，由原本的点头之交，加强到同吃同喝同吹牛。有了几多了解之后，不胜感叹，谁不是一本书呢？装逼哪有止境呢？原说高手隐在民间，信夫！
2）
X这个符号，现时有多种意义，最古典的是外来语的一个字母，之后代表了某种未知，再之后又代表了某种有知假装的未知，这么说好像有点绕，但大家都明白的。再再之后，X又上升到了一个至高的境界，就是和牛连在一起，当然了，这也不需要解释，大家也明白。
而我在此聊到的老X，此X绝没有那么复杂。此X，仅仅是人家姓氏的拼音字首。
3）
话说我三年前从海南归来，和朋友到乡下玩，那时初见老X。
朋友洪波在离市区十几二十公里的乡间弄了块地方，搞了葡萄园和狗场，老X就负责养狗。洪波属于那种非典型社会主义新时代的老纨绔，声色犬马丝竹管弦爱好全面，一边玩心极重一边热血三分钟，一边幻想建功立业一边志大才疏，偶尔攻于算计又爹死娘嫁人凡事全然不放在心上。葡萄园的工人年年更换，养狗的老X，却几年来坚守岗位，雨打风吹纹丝未动，也算异数。
这不，今年葡萄园的工人干了一个多月，又被下岗。洪波激情豪迈，召集我和小球子开会，曰，你看咱仨都啥样了？一人捧着个肚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久不运动十分的脑满肠肥，葡萄园我收回来就咱仨干！劳动最光荣，减肥最合适！
我和小球子被洪波的演讲电得浑身颤抖热血沸腾齐声喊，嘿，希特勒！
第一周仨人干劲冲天挥汗如雨，第二周洪波满脸痛苦言说腰扭了，勉为其难可以打场麻将疗伤，第三周小球子失联不知所踪，第四周孤家寡人园子里唯我独尊。从此呼洪波洪波不答，叫小球子小球子不应，我被困在园里。
起初的被困，原是精神上的被困，而那次的突来的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雨，终于将我身体也困在了乡下了。
老X做好饭菜客气地招呼我，憨笑一声说，人不留人天留人，得了兄弟，你就跟我这对付一口吧，也没啥好吃的，凑合等雨停或者明天再走吧。说实话，不知为啥那笑容看着挺让人心里没底的，好在我还有两分傻大胆，顺势坐下与他推杯换盏。
我这一留，嘿，沐田野风光，观陌上花开的，倒也不错哈。
4）
没常驻葡萄园之前，我与老X几年来点头之交平淡如水，私下里我们都称呼老X为老东西老流氓老犊子，这类称呼叫的极其自然而然，没想过为什么，反正就这么叫着，也都知道是戏说老X。小球子与老X最为熟稔，他搞过一段狐貉养殖，对狐狸精的调调颇通，一物通百物通，所以对老X养狗及狗们的成长繁殖多有议论和高屋建瓴的指点指导。我有几次见到老X应对时的嘿嘿嘻笑，脸上偶有狡诈轻蔑之态一闪即逝，很有趣。
我是不大喜欢狗的，所以从前没有特别在意老X。我这么说似乎有点语病，其实无他，老X只负责养狗，我又不去撩猫逗狗，当然和他交集不多。但是几年来见面多了，觉得他似乎有个古怪癖好，大白天没事就喜欢戴着墨镜晃来晃去，显得很酷的样子，看他戴着幽深的太阳镜，我一下明白那种形状的东西为啥被叫作蛤蟆镜了。老X的正装总是上身夹克，下身配一条草绿的警裤，带着两条黄杠杠那种，走起路来，两杆小细腿拽扭着几乎没有巴掌大的小屁股，肩膀微微横晃，颇有点江湖上淌过的气势。
那身形做派与我年轻时见到的胡同里的小混混酷似 ，摘下墨镜一张紧巴巴的丑脸，两只三圆四不扁的大眼放着贼光，极不般配地镶嵌在这张瘦脸上，这张脸，颜色蜡黄，胡子光光，两腮瘪进去显得有点长。受过“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地道战”之类教育的那一代人都知道，老X这样形象不用化妆就可以演那种给皇军带路的汉奸瘪三，看着老X我想陈佩斯扮汉奸太特么不合格了，丫的太肥，应该先焅出二三十斤肥油再说。
5）
话说我被老X这一留，竟然住上了瘾，长则半月二十天短则一周的，从此流连乡间成为常态。老X喂他的狗，我侍弄我的葡萄园，各管各的一摊活，相安无事。
老X闲时居多，做饭的事倒不用我操心，都是他主动备办。虽说其人厨艺欠佳，一日两餐庄稼饭做的也蛮起劲。我叫老X大哥，笑说大哥每天三件事，做饭睡觉看电视。
但老X做饭做菜有一点很可怕，就是关于菜，总要做上一大锅，不管好吃不好吃，一顿两顿吃不完，第三顿接着来，有时那菜口味极差，我就多吃咸菜，可是，矛盾来了，我不怎么吃菜，那个菜就会连着热下去，直到全部消化掉。所以吃不吃，吃多少，也由不得我。
我们对面相坐，喝酒吃饭聊天，有个很好的开端，那是从海南聊起的。。。。
忘了怎么提到的海南，当时老X一脸愕然，很期待的样子，抖抖嗖嗖问道，你在海南了？赵孩儿那你去了么？
B城做为老东北的一个蛮荒城市，大小混子们的轶事，每每有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我也道听途说许多。说到赵孩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儿，算得上前些年B城知名的混子之一，打架斗殴欺行霸市的光荣事迹屡屡充斥街头巷尾。在B城，甭管正义非正义，靠拳头硬解决问题，总是备受推崇的一件事，民间百姓对暴力并不绝对地反感，所以大小混子流氓的名号以及关于他们的各种轶事传闻，会流传的很广很久。但赵孩儿究竟在不在海口，在海口混不混得开我倒不晓得，也无从考证无心考证这类东西。
老X骤然提起，倒把我给蒙住了，我说，赵孩儿。。。。？
老X继续抖嗖嗖道，赵孩儿你不认识么？我在那隔段时间就带他们去赵孩儿那一趟，能唱歌，有女人。。。赵孩儿够意思。。。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笑道，我还真不知道有有B城人在那边干这个，是歌厅啊还是夜总会什么的。
老X道，赵孩儿在那好使，有事找他就行。
我就笑，说，大哥，咱有啥事啊找他？一个人在外边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微微了了的小事能忍也就忍了，咱又不是毛头小伙子了，还扯个啥劲啊，是不？对了，你啥时候去的海南啊，去那干啥了？
然后老X就给我讲他单位是某研究院的，年轻时候他如何接班，那单位如何没人愿意去，种地！现在当年不乐意去的，调走的，都后悔了，工资待遇老高了。他如何随单位大批人马到海南某个不知名小岛上工作，主要是搞育种之类，岛上都是东北各地的育种基地，如何每月出岛采购，如何在那待了大半年等等。
他是四五年前去的，当然那时候我也不认得他，即便认得，也未必就有交集啊。不过聊起海南，总算是一个话题。老X很想色迷迷地聊聊他的海南生涯，大概料也不多，所以说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是我给他说了好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话说回来，东北农民东北农业还是很厉害的，东北的确是为共和国做了巨大贡献的，工业如此，农业亦如此啊！跑到遥远的海岛上种菜种地育种，东北农民，牛逼啊！
6）
了解一个人，有时过程和结果都是挺讨厌挺可怕的一件事，好比老X。
相处久了，聊的多了，点点滴滴都见精神。虽然俗话说日久生情，可生出来的并不都是真情友情惺惺相惜之情。
话说老X最看不上的第一属小球子，喝点酒老X就喜欢恨恨不已痛斥小球子，我听着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他翻来覆去的评语总是小球子扭逼搭撒地，离了歪斜地没有个稳当样，说话扯开大嗓门就喊，这个特么得瑟货。
起初我百思不解，因为在我看小球子对他大面上还过得去嘛，递烟送饮料的，还哪来的这么大仇怨愤恨呢？然后慢慢知道，老X讨厌小球子的原因有几点：
1，老X认为小球子要撬行，撬他老X的活计。据说以前葡萄园的工人老张头传过话，说小球子讲，这他么狗叫老X养的,他马上就要洪波开了老X,然后他进驻此地全面接手。
2，小球子闲着没事跑到房后圈起的遛狗跑道放了一把火，烧荒。这春天里的一把火烧的极旺，一直漫延到墙根，不仅把他储备的今年过冬的木料干柴都烧光了，还差点把房子也都付之一炬。
3，小球子大咧咧表现的豪爽的性格，也让老X非常不爽，很好的一双鞋，来这穿了几次就扔外边雨打日晒不要了，饮料喝了几口就丢在一边，抽烟总是芙蓉王以上，说起话来都是吃吃喝喝，嫖赌不忌，这些大概都让活得很仔细的老X感到受伤吧。据我后来揣想是有羡慕嫉妒恨的成分。
老X话里踩踏小球子时候，颇有满足感，他描述模拟小球子的言语举止生动形象，令人忍俊不禁。
小球子：
1，大哥，跟你说点事，不好意思了，我干了点磕碜事，——我把你后院的木头给燎着了。。。
2，大哥，给我颗烟呗，我刚开车去小卖店买了，半道丢了。。。
笑够了，我对老X道，大哥，你要说小球子大咧咧没个正行，那我不是信，而是非常信！要说什么他要撬活什么全面接手，可绝无可能，纯属是老张头扯淡瞎掰呢。你想啊，那小子一月五七千块的工资，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怎么可能来这吃苦受罪呢？不过么，哈哈，放火烧荒这个故事错不了，这哥们爱玩火是打小就出名的，烧荒不算故事，只能是一个事故。你不知道大哥，玩火是小球子毕生的事业和追求，就前几年，有一次点煤气罐残液玩，还把眉毛头发都燎着了。。。
我觉得我解释的挺卖力气的，奈何老X就是认准了小球子的“劣迹”，坚决不肯原谅。看那架势，无论真假，无论有与莫须有，敢动他奶酪者，虽远必诛！
我后来看到老X经常牺牲了狗场利益与村里老农打交道，打的很精很细，那几户人家被他软硬兼施归拢的服服帖帖，又对我与老农的交往很有些里挑外撅的手段，我也会每每自省，别是我的存在，也动了老X的奶酪吧？我可没心思搅合你鬼七王八的破事！
话说回来，其实小球子也特烦老X，我没常驻在此之前，每次来小球子都要在老X屋里扔他一地烟头，放进满屋苍蝇，或者把各种物件挪的乱七八糟，或者弄得满地泥污，反正能不让老X舒服小球子就心里舒服
老X在与我互相忽悠的时候尤其指出，我就比小球子稳重得多，什么时候都没见我进院里摇头尾巴晃的，什么时候没见我对养狗这些事发表言论的，什么时候都没见我祸祸屋子的。。。。
我只有报以矜持的微笑，心说，那是你没见我得瑟和使坏呢大哥！
有次老X问起，哎，你们为啥都管他叫傻球子呢？
我笑了笑，顺嘴胡扯，小球子吃奶的时候吧就长得圆了咕咚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所以大家都叫他球子，后来他姐照看他的时候不小心把他掉地儿摔了一下子，可能是磕着脑袋了，好几天不哭不叫的，都以为给磕傻了呢，所以才叫起傻球子，再后来大了，一天天的除了知道吃就剩下淘气玩了，看着没别的心眼，傻球子就叫的更响了。
老X晃晃脑袋说道，社会上叫傻什么虎什么的不少，你看哪有一个傻了吧唧的哪有一个虎了吧唧的，操！
我附和道，是是，都往里边虎不往外边虎，哈哈。不过么，尖点总比真傻好，你看谁愿意跟二傻子交朋友啊，干啥事都没里没外的再不懂轻重缓急，那就操蛋了，早晚在他身上出问题。
7）
称老X老流氓并非无因，第一大概是他的举止做派，第二是他平常极喜欢吹牛讲故事，内容大多都离不开“江湖”。
根据老X的故事内容，前些年B城“江湖”上的闻人，似乎很多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譬如高大力，何占斌，贾二贾三，龙建起，李大头，洪二等等等等，或者是他的同学，或者是他的朋友。老X对这些所谓社会人的琐琐碎碎的事迹，还有他与他们的交情总能娓娓道来。其间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递出他从前的名号——某庄子。
我颇好奇，问道，大哥这名号咋闯出来的呢？
老X端起酒杯猛咂一口，很自豪很嘚瑟地侧过头，指指自己耳朵，看见没，这里多长疙瘩肉。
要不咋说丑人多读书呢，我就很渊博地知道，相面的管这疙瘩肉叫拴马桩。
不光要知道，我还得知趣啊，所以凑趣道，大哥这个可不一般了，这玩应可不是白长的，从面相上讲，这是拴马桩啊！
老X连说，对对，小时候老辈人也都这么叫。
我说过去这就是王侯将相才有的啊，了不得啊！寻常百姓家门口哪敢立拴马桩啊。
暗里恍然，原来某桩子竟是这个桩啊。
老X受到恭维很高兴地抓耳挠腮，对那疙瘩肉爱惜地摩挲不已，一杯酒干干脆脆灌进肚里，继续给我讲故事。
说到高大力，那是从前B城里坐头把交椅的叱咤风云的社会大哥江湖大哥，与原B城公安局长某某都是把兄弟，势力遍布东北，连哈尔滨的乔四都不在话下，若不失脚，早就一统东北江湖了。高大力是他打小玩到大的哥们，光腚娃娃，他们经常在一起溜达玩耍惹事，高大力也为他平了很多麻烦。高大力十分霸道，他们在一块喝酒，他连襟都得跪着一边伺候着，为这事他没少劝说他。
再说到同学何某，他们去老地建俱乐部看电影，他去买票功夫，回来见何某已经把人捅了，他问咋回事啊，何某说这小子撞了他还装牛逼，他说那你跑路吧，何某一身血拎着刀说，我都叫人报案了，杀人偿命就这玩应了！最后还是被枪毙了。
再说到他的某某同学在新疆服刑二十年回来，他们一帮人给接风。
再说到李大头后娶的老婆就是他给介绍的。李大头的嗜好，社会关系等等。
每天老X都有一个看似道听途说，又好像和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社会故事，比如，
1，他的某一朋友十分之操蛋，是干小贷的，最后卷款五百多万跑路了。那人媳妇开着一辆奔驰跑车，早和他朋友离婚了，这哥们净身出户，买卖不小，平时兜里却比脸还干净，走哪借哪。有次约他吃饭在桥头狗肉馆，这哥们带来四个女的，点完菜，他就带着一个说去办点事走了，留他陪着剩下三个，吃了一会老X忽然觉得不对，到吧台问，花了八百多，还没付账，老X给那哥们打电话不通，便冷笑一声，撇下三个女的扬长而去。
我问后来呢？
老X眉毛一立又露凶光，说，我管他那特么事！花个百把的，我可能就替他付帐了，这样当我是大头，我还跟他扯啥啊。过后他再也没找过我，找我我特么就揍他了！
2，老X说他曾经在市场花五块钱买了个耗夹子，有一天忽然想起来了，就问他媳妇，我买那个耗夹子怎么没了？
他媳妇想了半天说，让里院王哥借走了，都半年了吧。
于是老X就在窗口盯着，终于见里院老王骑车回来。这老王是他打小的胡同邻居，也是单位同事，关系还行。老X就叫住老王，问他，哎，我那耗夹子你用完没呢，我要用用。老王嘿嘿一笑，啥耗夹子啊？啊，那玩应不是早就还给你家了么。
老X听了立马就来气了，还我家了，我咋没看着呢？
老王说，早就还了，你再找找。说着就要骑车走。
老X扭头就对媳妇破口大骂，xxxxxxxxxx，你特么不是说他借走就没还么，他咋说还了呢？
老王听了不好走了，劝道，哎，兄弟，你这是干啥呢？
老X张口骂道，滚犊子，去你xxxxxx!我骂我老婆关特么你啥事！
老王给整地下不来台，说道，不就一个耗夹子嘛，你至于吗，我给你买一个去行不？
老X这时跟我洋洋得意地讲，我也没惯着他，说，那你买去呗？
我说，那个老王真去买了？
老X道，他不买行么！半个小时吧，也就顶天半小时就给我送来了。啥话没说，扔下就走了，哈哈，这以后再都没跟我说过话，我靠，我勒他么！
我也哈哈一笑，竖一竖大拇指，说，大哥，你行！心中暗骂，犊子！
在我想，我们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朋友，但也不能把自己搞成人民公敌，虽然那也需要些本事的。书上说，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战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却没有人生来为了和平的。
有时我会想，老X有些不大屑于搞那些与人为善的东西，这大概是思想里没有骨子里没有吧，也或许多年沉淀下来的社会经验让他不再为无用的东西浪费精神？
8）
我始终想象不出，好多人怎么会在金钱面前突然间就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饿狼样的扑过去，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当然我形容不出什么颜色的光芒。贪婪和无耻怎么会让人——某些总是故作高雅矜持，某些总是表现豪爽大方，某些总是夸夸其谈，某些总是自命风流的人，露出如此丑陋本性？
老X好像有种葛朗台的特质，那就是无论什么都想方设法占为己有，又有泼留希金的贪婪敏捷，一捆铁丝，一把锹镐，还是一把小刀，一眼照顾不到，瞬间就被划拉到他自己屋里，不管你有用没用，他相中的东西，总要转着磨磨地盯着守着，挖空心思直到属于他才肯罢休。
我颇不理解，一个人何以如此热衷于将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都弄到自己手里呢？屁股再大能坐几张椅子？肚皮再能装能吃几斤米？
我在叙述老X的“恶习”时候，有时会无端地羞红了脸，因为我觉得我好像正在接近和他一样的人品或品性，不然怎么会观察得到他的诸般种种？并斤斤计较有些气愤？我冷眼旁观，点滴小事，又好笑又好气，我能与之相处甚安，或许是我有置身事外的功夫，或许是我变得和他一样了呢？这很可怕，非我所愿。
有时我会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不大懂事时候的做人理想，损人不利己，只为快乐一下。后来我曾为自己的无知无数次自责过羞愧过。可是面对老X，这个念头不自觉又油然而起，很想对他搞几个恶作剧，娱乐下自己。
我耐心劝着自己，对可恶之人，行可恶之事，即是行善。可是，这般行善免不了让自己可恶起来。有时候我把自己劝导的安详平静了，想想也就罢了，一笑置之。我还会心里表扬自己一下，是我的思想有些许的升华了，变得宽厚了？多好。可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还是要去做。
老X有个习惯，灌多了酒就喜欢去撩猫逗狗，时而抱起猫扔进狗圈，时而拎起棍子去打狗，总之猫叫狗跳，狼烟四起，老X就会哈哈大笑。发现老X这个习性让我欣喜非常，我心说，让你丫狂野，早晚猫挠狗咬。于是不痛快的时候，我会下力气猛劝老X,让他多喝一杯，然后撩拨他去斗狗，斗那几条生性的烈狗，老X也会偶尔中招。
看到老X被狗咬到的滑稽痛苦状，我表现的焦急非常，内心里又像浩瀚的太空里呼吸到一丝微薄的空气般的舒爽。啊，舒爽，多么奇妙的一个词儿，舒畅舒服爽歪歪！
彼时老X看我一眼，呲牙咧嘴捂着胳膊回自己屋里去了，我忙板起脸跟过去，我暗想一定是我灿烂的面容和熠熠生辉的眼神出卖了我的欣喜，眼睛果然是心灵的窗户啊，诚不我欺！
但有一点心有戚戚，喝多酒人的醉态都有共性啊，我从前整多了几两，还不是打打闹闹四处惹祸么？
当然，老X也不是善茬，我以前从不知道，狗起秧子，是个什么状态，那狗整夜的哀嚎不已，叫声似哭似泣。那是条价值十多万的进口种狗，我以为这家伙得了什么病，忧心忡忡地给老X讲了两三天，老X是真他娘的够坏，我本已被称作老坏，丫的他比我还深沉，只是附和我说可能是病了，抽空找个兽医来看看，转头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是狗发情了。回想一下猫发情的样子，还真差不许多。被老X在坏的路上摆了这么一道，让我一时收敛了不少桀骜，坏海无涯，坏无止境啊，
坏一点其实并不讨厌，我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老X打苍蝇，一柄破特么拍子，拎在手里，棚上墙上柜子地上水桶餐桌，但凡有飞行物，他一概要大力拍去，嘴里或者是口哨，或者是发力击打的一刻叫声我操！似乎比特么奥运健儿还多用了三分蛮荒之力。看他瞪着大眼到处转悠，真恨不得夺过来一拍子干到他那张小刀条脸上，可我嘴里还是笑说，哪来的这么多苍蝇？再多也架不住大哥你杀生啊！
老X听言又开始描述他杀狗的故事，谁谁谁想吃狗肉，他妈的那狗拿到市场上要价三万得疯抢，可就要整死吃肉，谁谁谁几个小嘎子带着一把“五四”还是“六四”，想用枪打，老X心里暗笑，一枪打不准那狗能咬死你们几个，最后如何鼓捣半天，还是他亲自出马，拎起镐把子照狗后脑一击毙命。。。
我和老X闲扯着，最后，他停止了拍苍蝇，我也停止了恶心和拍他的想法，我宽慰自己，他做的菜我也得吃啊，他包的饺子我也得吃啊。又想饭来张口，又特么看他顺眼，当你自己帝王将相呢？切，省省吧,你丫的连拴马桩都没有呢！
9）
知名人士孔二狗总结过几种混子，大早前不过是打打架惹点事，那时还有正义感，会打抱不平，那算是些古典混子。后来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唯利是图起来了，当然打打杀杀的刀头舔血要有各种利益回报，这是当代混子。还有一种从前现在都少不了的，能侃能装一瓶不满半瓶咣当，靠着吹牛逼混日子的叫二混子。
好比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家伙，在火车上偶然听到小偷唠嗑，混来一句电不足，充点电。他就敢去冒充道上的扒手，竟屡屡得手。
至于老X么，如果他的身边有或者曾经有过这些“江湖好汉”，整日厮混在一起，而他却籍籍无名，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话说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本事不济，肯定是混不起来的，看得出来，老X是聪明人，油滑的很，奸狡诡诈外显，连貌似的豪爽也没有，小气器小。因为自私而斗狠，犹说得过去，太过小气没有气量可就不大好交朋友闯荡江湖了。
一个人要成为社会大哥或者江湖大哥需要很多要素，譬如为人狠辣极有决断，譬如狡猾多谋心思稠密，譬如勇于担当敢于出头，譬如家世显赫或者曾经显赫至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譬如做人仗义光明磊落，譬如豪爽大方潇洒不羁，等等。那个人具备了以上当中的多种要素才能令人信服，甘心追随，并为之冲锋拼杀肝脑涂地，才能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只具备一点两点，又自私自利小里小气的就出来混，别说大哥，连二哥三哥也做不得，顶多狐假虎威借着大哥的名气在外面耍横，欺负一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吓唬一些无知软弱的乡下人。
说了这些，我终于有所总结，就是他的身边人都很“硬”，在社会上有着一号，那么他呢？中国有句老话，叫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既不赤也不黑，却总喜欢扯来虎皮迎风挥洒，这足以解释问题了。想混而不敢混而不舍得混，或者混不出头混不出名号，不是没本事就是没人品啊。这么多大哥还有某某们帮衬着，却躲在这跟我呷着小酒吹牛逼，多少是有点猥琐有点不堪，是不是有无聊有显摆也有示威？
我对老X讲，我操老哥，你这同学朋友都不是一般战士啊！过去有句话说的好，一块同过窗，一块下过乡，一块扛过枪，一块嫖过娼，都不是一般的交情啊。你要是玩社会，那不也早就起来了，有你X哥一个名头了么！
老X摇头晃脑颇有些得意，醺醺然的样子，操，那帮B，最后哪个混着囫囵个儿的了？最后都咋地了？
我附和笑道，也是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亏得老哥抽身早啊！这是智慧啊！
老X晃晃小脑袋，突然起身拉开门到他那屋，一会捧了一堆刀具回来。。。。。
10）
要说流氓也有追求啊，而且，流氓也有幸福的追求，毕竟流氓也是人啊，就算偶尔，或者一辈子不干人事，你最多也就是骂声犊子。可你骂归骂，绝不耽误他的幸福人生啊。老X的幸福就是枕着一堆刀具睡觉，闲来跟我吹“江湖”。
我叫老X大哥叫的极诚恳，老X有些耳背，很多时候只见他说不见我说，因为他似乎没听见我说，自顾自地大讲特讲，而且我被打断也不抢话也不着恼，还去凑趣迎合，我觉得做为聆听者，我是十分合格的优秀的。
老X极喜欢玩刀说刀，男人么，见了刀枪棍棒都爱的不忍放手，偶尔我去他东屋，他都翻将出来，一堆刀具枪支，什么警匕军刺，什么日本战刀，什么三棱刮刀，什么弹簧刀之类，又有气手枪气步枪，林林总总十多把，我是标准的伪军迷，小到刀枪，大到飞机舰艇导弹，信口胡诌滔滔不绝，警匕与刀鞘的配合使用，瞄准镜夜视镜分光仪的用法，讲的老X瞠目结舌唯有嘿嘿傻笑。说到我军特种部队与美军的装备差距，老X炫耀骄傲的气焰被我灭的全无，原本一脸的光荣一扫而光了。
我与老X喝着酒，老X一边把玩着枪刺，一边又讲起故事，说包括他某桩子，高大力他们几个都会个五把操，寻常三两个都不是对手，他们几个刀都玩的相当好。这时我也不知是酒蒙了心窍还是怎么，很突兀地说，咱哥俩抽空练练咋样？
老X一愣，眼里放出一道凶光，白多黑少，问，兄弟你练过散打啊？
我说没有，小时候没事瞎舞弄过。
老X道，那拉倒吧，咱别伤着。
我也明白过来自己的莽撞，忙笑道，呵呵，我这跟大哥喝点酒扯淡呢，刀枪无眼，咱俩没事练个P呀。
老X说，就是。刀可不是瞎玩的。没事咱整点别的多乐呵。于是说起玩，我们聊起白城的体育场要新建，又聊到白城的中长跑滑冰，曾经都很辉煌，出过几个国家级的选手。老X对从前B城一到冬季，哪里浇冰都了如指掌，我说到自己高中时代就开始滑冰滑旱冰，老X突然问道，你多大脚？
我羞涩一笑，38的。
老X说，你等着。说罢起身到仓库走了一遭，回来手里拎着几双冰鞋，往地上一扔，说，你看还能不能用？
纠纠缠缠的打开来，两双冰刀一双轮滑，还有一双钉子跑鞋，都是39的。
我说这类冰鞋最好跟脚，宁小不大，不过也凑合用，哥们你哪弄的这些宝贝啊？
老X露出得意的笑，都是我玩的！
我说，我那双冰刀还是以前去体育场玩偷的呢，小特么两号，每次滑完脱下来再穿棉鞋，脚都在鞋里逛荡，特么的活活的又挤又冻把脚弄抽抽了。
老X听了哈哈大笑。说，你看看这几双咋样，还能用不。
11）
连下了十来天的雨，乡间的路泥泞非常，我和老X的车都出不去了，坐吃山空。
偶尔老农过来送几块豆腐，老X想着法转着圈的让老农给他买了两条烟，当然是出卖了狗场和葡萄园的利益，狗场的事与我无关，葡萄园我不好明说，可以点一点，老X嘿嘿一笑置之如听不懂，看来厚黑之学也是颇有心得。面对我俩伙食状况出现的恶化，本就说大话使小钱，表面豪爽内里小气的老X，于是乎天天埋怨咒骂起洪波来，可也没用，洪波听不到啊。那几天早晨一起来，老X吹口哨的调调都是“北风那个吹”了，无精打采故事都跟我讲的少了。
好在终有雨过天晴时，我出去采买了蔬菜鱼肉回来，老X立马无比开心起来，提议包饺子，自己忙着和面剁馅，最后居然还包了两个合子，笑道，咱哥俩和和气气地，别干仗，哈哈。我只有跟着干笑两声，以示和气。
我感觉老X虽然准话不多，还是很会说话与察言观色的。我们俩在一起，基本上都是有礼有节，有进有退。看来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一切都不是问题啊。
我们经常互相忽悠，一起展望明年一起合作的美好情景，养上几只羊，一群鸡鸭，隔三差五宰他妈的一个，种他一院子蔬菜瓜果。。。
老X没事忽悠我，明年的活儿他如何如何干，如何如何找几个老农将杂草扼杀在萌芽之前等等。其实我俩都明白，明年的事都是没影的事，反正说得起劲说得高兴说得哥俩好说得狗场葡萄园跟人间天堂一般。吃香的喝辣的，劳动就是减肥加锻炼身体。
12）
老X喝点酒常说，咱哥们比较对脾气，别人，一般人来了，我屋都不出，你看我勒他们么！咱俩还能搭伙一块吃饭喝酒，真的，也就兄弟你！我这人只要对脾气了就掏心窝子说话。。。。
不知怎么的，老X越说对脾气，我心里越打鼓，隐隐有种将被卖掉的恐惧。我明白老X并不可怕，可是那种警惕防备的心理却总是无法放下。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一开出租的哥们，傍晚出车，有个男的忽然从一棵树下钻出来拦下他，说要去平安镇，我这哥们后来跟我们讲，他见那人戴着帽子，帽檐压的很低，脸上仿佛带着一股煞气，阴恻恻的，当然这是他的感觉，所以他断然拒绝了，说道晚上他不跑远道，他说他都感觉出自己说话有点发抖了。然后第二天就听说一拉活去平台那边的出租司机被杀了，他说他百分百断定就是那人干的，他的直觉就是要出事。
我下意识想起这件事肯定不会无因，大概是老X脸上总有种阴沉沉的东西吧。小心总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么！
我们知道，任何一张不加修饰的脸，都很难完美，什么浑然天成巧夺天工，不是童话就是做梦。我们所叹为观止的，大多加入了自己的情念绮念邪念意念。尽管每个人都不愿相信自己的脸是丑陋的，但是基于各人种各民族的普遍或者大众审美观，还是有些人的脸令人厌恶。
关于老X的容貌，嘿嘿，我只能用时尚的语气嘿嘿一下了。偏老X对自己的面容十分珍惜珍贵珍视，他桌上立着一片小镜子，一堆小工具，譬如锥子镊子什么的，每天都能见他对着镜子或审视或修饰。联想到木兰诗中那一句“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再看看那张脸孔，我依然只能嘿嘿一下了。
有时，看着那张丑脸，盯着那张丑脸，我谈笑着，心里却想着要在上边狠狠抽上一掌，会是什么感觉，要不要抽过之后去洗洗手呢？这愚蠢的念头野蛮的作风令我矛盾不已。看看自己的一双黑手，叹口气，唉，指甲又该剪了，少长须发老长甲啊。
老X喜欢扮酷,应该是他自觉还是蛮帅的，蛮有风度翩翩的仪表，不过我却看不出他的什么可爱，我很想对他说去年买了个表吧。
我不知道老X都在想什么，一个人没什么理想，只知道如何尽可能满足自己的私心，其实，岂止老X，熙熙攘攘，芸芸众生，有几个不是这样？理想和私心有什么区分，谁去想谁去认真区分呢？
一个人太自私，一个人太小气，一个人太喜欢占有，而不是最起码的平等互利，甚至再高尚一点，那么吹出多大的牛逼来，最终还是笑谈。真金是不怕火炼的，即便运去无颜色那也是真金啊。话说回来，矛盾的是，土里埋着的真金毕竟没有价值可言。
全世界最大的声音，不过是吹牛逼的声音。全世界最大的利器，不过是不要脸。卑鄙不是卑鄙者的墓志铭，而是谎言和贪婪的冲锋枪。世风日下谁也没招。
13）
乡间的日子，我下载了好多电影翻来覆去看。每次看【低俗小说】，我都会融入其中，直到片尾的字幕刷刷地滑过，然后才恍然摇摇头，感觉这片子意味深长。几个段落的情节，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被命运驱使，巧妙地有意无意地串联起来，最后重复听那个“黑社会”复述圣经，什么正义者之路被暴虐之恶人围堵，借行善之名诱骗弱者。。。。。。
14）
我对小球子说，你别没事总撩扯那老犊子，玩归玩老想烧人家房子干嘛？
小球子说，我特么放火，那不是玩是为了烧荒，你瞅那跑道里的草长的！
洪波骂道你大爷的，草咋滴你了？那是我特意留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你没事闲的啊，闲着难受干活去！
小球子跳脚骂，你们俩大爷地！那犊子咋忽悠你俩的，合伙攻击我，我又没放多大火，瞅你俩苦大仇深的，他说的还有个信？
洪波笑了，说，我就得意他撒谎扯淡，我就得意他骂你。
小球子转向我说道，洪波特么的精神有问题，没听说老犊子还有个漂亮姑娘啥的啊，他也没地儿做上门女婿去啊？
洪波骂，你丫的就知道这个，难怪老东西看不上你，你说对不老坏？
我想了想，郑重点头道，嗯嗯，二师兄说得对！不过么，我认为小球子烦那老东西也没错。老东西确实不是东西。
小球子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丫的就不是好饼，看那眼神就邪性。
洪波笑道，不错，还真是这样，算你观察的仔细。
小球子很难得地受到洪波附和，身上顿时轻了几两，说话拿起腔调来，语气放慢鼻音加重，嗓子眼里塞了块吸铁石样的富于磁性，说，我特么早看丫的是个流氓。
我虚张声势道，球兄息怒，别为这种人生气伤了您的千金贵体。
小球子啪地站起身傲然道，瞧我这暴脾气！
我笑着溜缝，对，还有一腔正气！
对！瞧我这一腔正气！小球子双手一错，冷眼四顾，一副君临天下睥睨众生之态。
洪波假模假样恨恨不已，何不打他丫的？
小球子一脸肃穆转为宽容，拉倒吧，咱几个加起来一百多岁四百多斤，吹吹牛逼就算了，要说打你，我现在就开始攒钱买枪，老坏丫的不用我动手，哪天一个大雷就劈了，劈得细碎细碎地，我操！
三人这般扯淡，扯得开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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