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酒

沅酒

1
小时候，阿烨拍着我的脑袋。和我说，“看见没有，如果不听话，跑到神山里就是这样的下场。”

面前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它紧紧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抑或是已经僵硬了，旁边一群人围着它，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的名字叫沅酒。生活在极北之地，这里常年冰雪覆盖，寒冷彻骨，大地永远和天空一样的白色，从来没有过太阳。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开始生活在这里，总之我只有阿烨一个家人。

他也是只狐狸，不过，他是这里唯一一只的火狐，它通体都是火红色的毛发，他说他自己就是火焰的化身。

“阿烨，火是什么？”
“火啊，就是像我一样的东西，散发着热量。”

“那、那阿烨像什么呢？”
“我像火啊。”

“那火像什么呢？”
“火像我啊。”

“...”

2
我们都是雪狐。每一次出去觅食的时候都和大地一个颜色，既可以躲避天敌，又可以伪装起来欺骗食物。

阿烨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阿烨的毛色太亮，所以他总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用法术来捕食。

村里其他人都很鄙视他的这种做法。因为作为狐狸，我们在觅食的时候只有用狐狸的形态才是值得骄傲的。不过由于阿烨毛发的特殊，大家渐渐也都无视了他的行为。

“阿烨，为什么你是红的呢？大家都是白的啊？”

“这个问题啊，就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了。”阿烨漫不经心的用爪子挠着耳朵。

“那有多久呢？”

“那要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了，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要那么久啊？”

“是啊。那小酒还要听吗？”

“不听了，太久了一定要讲很久。小酒不想听。”

“这样啊，那就不讲了。”阿烨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

3
阿烨像一个神仙一样，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能满足我。

“阿烨，你就是个神仙。”在我不知道第几次吃到了梦寐以求的雪兔时，我这样说道。

阿烨还是人类的形态，闻言手里的扇子猝不及防的敲在了我的脑袋上，“小酒，咱是大妖怪。”

阿烨多大了？我不止一次偷偷的看到村长在话别的时候给阿烨鞠躬。年纪大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给一个火红色头发面容依旧稚嫩的阿烨鞠躬总是有些滑稽。或许是因为阿烨是大妖怪的原因吧？

“阿烨说老实话，你多大年纪了？”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问出来。

阿烨伸长了舌头，不说话。

“阿烨阿烨你就告诉我一个人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烨收回了舌头，还是不说话。

“阿烨阿烨，你到底多大了嘛。”

“小丫头。”他的语气我当时无法理解，现在想来，那是既无奈又苦涩，还有着几千年时间积累的深深的寂寞。

“阿酒，变身术练习的怎么样了？”阿烨化了人形，继续问道。

“阿酒已经很熟练了。”我仰头看他。

“那，化成人形吧。”

“阿烨。”我叫他，因为他从不让我变成人形的，只是教了我法术让我自己练习。

“没关系。”

4
我化了人形，阿烨牵着我的手，腾空而起。
目标是不远处的神山。

神山大雪旷野皑皑
碧川梅雨归途遥遥

神山的入口上有这样一幅字，字迹清瘦傲骨，却又苍劲有力。

“阿烨我不想做那只小狐狸。”我努力向后缩着。奈何拗不过他，轻易的被带入了神山。

风雪愈加大了起来，原本妖体可以御寒，护体结界可以挡雪，在这里竟然都不可用。

眼前的雪已经成了一条白色的帷幕，只能依稀看见前面阿烨火红色的头发，感受到那只拉着我的手。

“阿烨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的话被大风很快吹散。前面的人没有听见但是也停了一停，又继续冒雪前行。

越向前走，越是抗拒，似乎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终于阿烨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没有风雪，有的却是湛蓝的天和碧绿的大地。

“阿烨，这是哪里？”

阿烨回过头，“阿酒，这里，是我的故乡。”

5
阿烨带我进了他的故乡。这里的生活比雪山里热闹的多，也开心的多。每天都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后来有一天，阿烨和我说，“阿酒，那个故事是时候讲给你听了。”他径自倒了一杯酒，想说却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阿酒，我这身红色的毛皮，是你的爹娘给我的。”

阿烨和我的爹娘是很好的朋友。它们都是普普通通的雪狐。

后来有一天，爹和阿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闯入了神山，娘闻讯赶来，也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因为是阿爹拽着阿烨掉进了神山，所以爹娘揽下了过错，两命换一命，换回了阿烨。从此阿烨的毛发变的血红。

而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阿烨悲伤的不能自已，日日去神山边凭吊的时候发现了阿娘的尸体，肚子里的我还活着。

可是母体已死，子体存活需要极大的代价。阿烨为了我能够活下来，将自己的命脉，丹田，气运与神山相连作为交换条件，只要我活下来。

从此，阿烨无法离开神山，无法离开这个年年都要被大雪掩埋的偏僻村落。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出生。

而阿烨也终于在神山里建了一个他自己的世外幻境。

6
阿烨也很喜欢阿娘，见到我仿佛就见到了当年的她。

阿烨讲了不是很长时间。可是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几个千年。

“我，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阿烨看着呆坐着的我，很快站起来走了出去。

7
很多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

比如阿烨天赋过人，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希望阿烨能够得道成仙。

比如阿烨和神山签订的契约没有那么简单，而是前期神山助阿烨，后期阿烨作为神山的养料。

比如阿烨的生活从来都是寂寞如雪。

比如，现在醒过来我就已经，躺在了神山的脚下，结界再也无法进入，每一次我想要冲进去，都会被结界温柔的弹开。

老村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将我打晕带回了村子。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也变得寂寞如雪。我想，阿烨当时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可是，他至少还有个我。

8
后来我渐渐长大，不耐烦这里的日子。走了出去，走向人间。

我躲在人群中，不停的充当着不同的角色，掩盖着我不变的容貌，努力的汲取着温暖。

“喂！臭小子你偷我的钱包！大家快拦住他！他是个偷包贼啊！”

此时的我正在街边顶着烈日无精打采的卖伞，耳边传来一声怒喝。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怒气冲冲的指着正向我这边跑来的小男孩大声喊着。

我抬头，那个孩子一边跑一边因为得手开心的笑着，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像极了阿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