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来自于温铁军教授,他在当年的一次讲座里面,他说了一句话,大意是这样的:他说跟中国相比,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是一个很贵的制度。
我当时一下子就被点醒了,确实是这样,像在美国做律师,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200欧。我就突然领悟到,其实我要保护我的权利,方方面面都要钱呀。我要有律师,有法官,有大学,还有各种专业银行,我们有那么多精英来围绕保护权利服务。这些人是不事生产的,所以我要给他们钱。
如果没有钱,最优秀的人不会为保护我的权利服务。他们可能会转而服务于历史上的暴力集团,那这就没法保护权利了。
所以,真正的权利是买出来的,而且是商人们一点一滴买出来的。
三千年前有一批人叫腓尼基人,他们的老家在黎巴嫩。黎巴嫩这个地方生产一种叫作雪松的树,它做成船又轻又坚固,所以他们就坐着这个船游遍了地中海经商,获得了很多财富,这些财富就存在他们的商贸城市里。那么腓尼基人遇到了一个暴力集团叫作亚述人。亚述帝国是当时比较强大的一个帝国,他们的青铜器他们的骑兵在当时都很发达。这个亚述人打到腓尼基,哎呀好有钱,我要打劫。腓尼基人说,哎哥我是打不过你,但是咱们能不能谈一谈?你看你会做生意吗?你不会?哦,你别把我杀干净啊。我承认你是我的宗主国,但是你能不能允许我们自己管自己这边的事儿,我每年给你交多少多少多少黄金,然后呢你让我们自己选自己的统治者,然后还是依照之前这个城市里边的商业规则来办事啊,就是有自己的习惯法。咱们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你看行不行?
亚述人觉得好像说得通,就同意了。亚述帝国允许很多这类商业城市,不光是腓尼基人,也包括其他比如说希腊人,他们的城市都可以自治。这就是商人最早用钱买出来的权利。
那么当然了,亚述人和腓尼基人的关系不可能一直这么理性,它后来是有起伏的。但是腓尼基人这个民族虽然消亡了,它的经验却留存了下来,而且在欧洲一直有传承。他们用钱购买了一个稳定的环境,这个环境中,像法官、大学、银行这些制度可以慢慢生长。这不是我们以为的,这些机构现代社会才有,它们其实很早就起源了。
威尼斯人从公元五六百年开始就选举自己的总督了,他们的议会在七八百年的时候就能够实施有效的选举了。汉萨同盟从1200年到1300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搞国际化了。我们很多朋友以为现代社会的很多制度是17、18世纪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之后,知识分子写几本书,这些概念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其实不是。人间绝大多数美好的制度,都其来有自。
虽然由于技术水平的限制,现代社会只在星星点点的商贸城邦有传承,但是它们如长夜孤灯,默默坚守,从未断绝,直到我们近代革命的爆发,它们的经验被现代国家吸收推广,再成为更多社会的标准。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版本。权利是被正增长的代表,也就是商人买出来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长夜孤灯,终于星火燎原。
咱们深入到这个故事的历史细节中去,就会明白,我们现代人习以为常的权利,是怎么被商人一点一滴买出来的。中世纪商贸城邦购买权利的文件,叫作宪章,charter。它就是一份文件。
图上是著名商贸城邦布鲁日的宪章,签订于13世纪,被藏在布鲁日钟楼二楼的珍宝馆。一个城市的财宝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这份宪章。
那么宪章的内容是什么呢?
它的本质就是我商人跟附近的封建领主签一份合同。在这份合同里,商业城市付出了一笔钱,比如这份合同是每年30磅黄金。那么它买来了什么呢?
一、治安稳定,就是你领主要在这弄一个警察局,保护我们的治安,因为玩暴力是专业的。所以就是说安全这个东西在历史上曾经是奢侈品,不是咱们今天走在北京大街上不用担心被抢劫。中世纪的时候,你不付钱,警察就不干活。
二、欠债还钱,这在古代也不是一个基本的准则。领主的七大姑八大姨借了你的钱,然后跟领主打招呼,他就不还了,不能这样。
三、免人头税,这个简单,因为都包在30磅黄金里了。
四、通行自由,我已经一次给你交足了,不要再分开给我收各种过路费。
五、司法公正,其实意思是按照商业规则办事。为啥呢?因为商业社会的法律规则是比较复杂的。农业社会谁抢的谁家的地,这个判断起来很简单。但是你跟人合伙,你们俩之间谁付出的比较多,最后分红应该怎么搞,股份应该怎么搞,这都是商业社会需要明晰的,中世纪就已经有了很多司法实践。
所以说,宪章的本质就是一份购买权利的合同。
咱们今天现代人都觉得这些权利像空气和水一样自然,但是当年这都是奢侈品。这都是商人们一点一滴买出来的。这就是我这个故事版本关注的核心。很多朋友,尤其是知识分子朋友,接触的理念比较多,民主、自由、共和,这些才是现代社会。我不否认这些东西很重要,但是我认为还是需要有一个动力机制,才能给这些概念注入活力。而这个动力机制,就是正增长,就是赚钱。你能不能让大家持续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会挑战之前的故事版本。比如喜欢讲英美特殊论的朋友,总是会追溯到大宪章。说英国人13世纪就有了民主共和。但是咱们仔细看一看,签大宪章的那个国王,在英国人民看来就是个昏君。为什么?
因为大宪章的本质是他对封建贵族让步,封建贵族把他的权利给制衡了,但是封建贵族他们的权力来源也是暴力,他们制约完国王之后,在自己的领地上同样是鱼肉百姓不干好事,这有啥进步性可言呢?
注意,我不是说制衡权力不重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这很重要。但如果只有权力制衡,它并不一定带来进步。只有制衡权力为商人们创造了条件,然后让商人和国王之间有一个分工啊,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个社会才取得进步。
为什么说商人和国王之间能实现专业分工呢?因为客观讲,人类社会不可能没有暴力。总会有人要抢劫,要杀人放火,要进攻别人,暴力不可能杜绝。如果暴力集团的代表,也就是国王,他能讲信用,那商人借钱给他壮大国防力量,就能保障治安,捍卫法律,商业也可以更好地发展。所以正增长社会,制约暴力的最高境界不是取消暴力,而是让暴力物尽其用,给咱们提供安全。
但是,如果你用错误的方法制约暴力,反而可能纵容了暴力。这就是大宪章的问题。
这其实关系到一个非常深刻的政治理论问题。咱们仔细想一想,民主制度它是在零增长社会中诞生的,还是在正增长社会中诞生了的?它到底是制约暴力的,还是纵容暴力的?
它是在两个社会中都诞生的。古代军事国家也有民主。也就是说它既有可能促进正增长,也有可能抑制正增长。它既有可能制约暴力,也有可能纵容暴力。
其实咱们去年刚目睹了这个现象。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这不是民众自发的吗?但这不是彻彻底底的暴力吗?如果我们明白了上面这个道理,我们就知道,这个现象一点也不奇怪。
民主制完全可能演化成对暴力的纵容。如果它不能服务于商人和暴力集团,也就是国王的分工,那它就可能带来很糟糕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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