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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耳闻杨绛大名,近日终于看了她的《我们仨》和《干校六记》,看完后,我对作者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乍一看,似乎通过她的文字,我已明白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仔细想想,她却更像是座冰山,展现给我的只是海上的一角。她有太多未表达,却让我情不自禁地被这小小的一角吸引,想要钻入海底一探究竟。
杨绛爱看书,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她牺牲看书时间来做,她一定感到不安与不愿。看书于她并非消遣,而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她看了那么多的书,我觉得她自己也像是一本书了,富有哲理,极具内涵,只要翻开看看,你总能从她身上学到什么。
看《我们仨》时,我因为阅历尚浅,虽能从中体会到一个孤独老人的沉重,却总归不能深刻地理解。因此,书中给我留下更深感触的,反倒是她与家人的生活点滴。
抛开夫女死后杨绛孑然一身的孤苦不谈,其实,杨绛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她与钱钟书是自由恋爱,结婚后相携在英国牛津进修,产下女儿钱瑗后回国工作。钱钟书不但有才,而且有趣,长得也非常帅,与杨绛可谓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看完《我们仨》后,我只觉得他们一生相爱相持,情深意笃,实乃模范夫妻的写照。但其实杨绛在书中并无一句挑明她与钱钟书如何相爱,钱钟书如何对她好,她只淡淡地叙述,却在一件件看似平淡的小故事中,自让你感到他们之间浓到化不开的情。有人评价杨绛的文字乃“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以前不甚理解,现在却感觉这评价果真是恰到好处,妙之极矣。但其实在我看来,杨绛的文字更像是一杯淡茶,清香扑鼻,却能在喝上一口后感受到渗入水中的一丝苦。她的一生经历了很多苦处,但她的语言却是平平淡淡,无阴无晴。那并非贫乏,而是锋芒内敛后的不动声色,自有一种经过漂洗的沉静。
杨绛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她虽为一介女流,却毫无绝大多数中国女性的狭隘与缺陷,她是真正的将鸡毛蒜皮的生活过成了哲学。书中有几件事让我印象尤其深刻。
第一件,杨绛在产女后躺在病床上,难产后的她“浑身连皮带骨都是痛”,却静静地不吭一声。护士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叫喊,她的回答是:“叫了喊了还是痛呀”。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已非常人可及。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苦痛也是不可或缺,谁都知道大喊大叫、怨天尤人不会有丝毫作用,却没有几个人可以忍住,好像只要别人听到了自己的叫喊,这痛苦就不是一个人承担了。我们太缺乏忍耐力。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都要叫喊,都要埋怨,生活被我们过得充满鸡飞狗跳的嘈杂,可惜,我们的心在一声声无用的叫喊中浮躁庸俗了,坏事也依旧没有减少一件。在痛苦面前保持静默,是对痛苦的尊重,更是对自己的尊重。
第二件,杨绛爱整洁,可是钱钟书与钱瑗却很随性,总是将房间弄得乱糟糟,并且连成一帮暗暗反对她的整洁。杨绛搭毛巾,边对边,角对角,整整齐齐,可丈夫与女儿却总是随手一搭,只管省力。杨绛从来不抱怨,他们随手搭后,她就再重新搭整齐。这是再小不过的事,难就难在多年如此。作为家庭主妇,看到丈夫子女不爱整洁,总是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有几个能不唠叨,不生气?反正我是没有见到过。但是杨绛就真的包容,她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即使对方是最亲密的人,即使自己的生活方式更“正确”,也绝不强求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但也不为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真正的平等与独立,是一种极其可贵并且太多人没有的品质。我们总觉得既然对方和自己如此亲密,我们就理所当然地拥有要求对方这样那样的权力,但其实,“和而不同”才是真正的相处之道。
第三件,是《干校六记》中的第三记“学圃记闲”中的一件小事。杨绛收摘自己种的疙瘩菜,准备送交厨房,有一位老大娘在旁盯着看,于是杨绛就说将小的菜送给她,大娘大喜答应,手下却尽将大的往自己篮子里捡。如果是这种情况,绝大多数人会怎么做呢?争执,恼怒,该是多数人的选择吧,可杨绛不。“我不和她争。只等她拣完,从她篮里拣回一堆大的,换给她两把小的。她也不抗议,很满意地回去了。”我看到这句话时,心下实在感到受益匪浅,不争,却也不示弱,用最柔和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权益,也顾及对方的感受,这是怎样的一种智慧,怎样的豁达与平和?想到生活中那么多人为了占便宜、为了不让别人占自己的便宜而闹出的丑剧,我不禁要哑然失笑,进而脸红羞愧了。
这三件事都是再小不过的事,杨绛在书中只是一笔带过,但我却于那短短的几句话中,看到了一个独立、强大、温柔的女性形象。是的,她强大而又温柔。她拥有绝对的力量和智慧,也同时拥有中国女性特有的温婉贤淑,她绝不楚楚可怜,也绝不咄咄逼人,永远是那么温和平静,谦虚谨慎。钱钟书说她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这当真是入木三分的评价。杨绛站在光彩夺目的钱钟书身边,却丝毫没有沦为陪衬,而是发出自己的光,让人尊称一声“杨绛先生”,而非“钱夫人”,这是她对自己的自信,也是她从容人生的写照。
我说杨绛是一本书,这比喻或许太俗,但我确实从她的文字中感受到了她身上不可磨灭的书香气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气质中蕴含着她看过的无数本书,让人感到平易近人却又凛然不可侵犯,她用自己的文人气息,将人生的种种经历处理得温文尔雅,不急不躁。她若真的是一本书,实在是本值得让人一读再读,细细品味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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