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去院线看电影的,都是年轻人?所以,豆瓣上给予这部纪录片的留言很多都是:要经常回家看看父母。将这部导演用了4年跟拍而成的纪录片“降格”为一首名为《常回家看看》的歌曲的内涵,我想是伤了陆庆屹的心。
陆庆屹大概不好意思让自己的父母成为中国老人的榜样,所以,团队中的伙伴使用各种写作手法推荐《四个春天》的文章里,从不清清楚楚点明,此片其实是拍给很少甚至从不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老人看的。
一个叫盘子的工作人员在一篇名叫《一些细节·不算爆料》的长文里,罗列了被剪辑进电影或被舍弃的镜头。
“全家聚会的时候,大家说喝酒喝酒,妈妈赶紧扔下手里吃的舔舔手指头举杯。舔手指头真是不要太可爱”。只看了一遍《四个春天》,我不可能注意到妈妈扔下的是鸡腿,也就没法产生跟盘子一样的感慨:看见一家全家宠妈妈、给妈妈啃大鸡腿的家庭。但是,快乐的妈妈我们看得见,因为电影用了很多篇幅表现了妈妈的快乐:她欢快地帮助爸爸从炉子里取出熏好的腊肠、腊肉,喜滋滋地坐在缝纫机前做婴儿鞋,说着说着话就吟唱起他们一代人心目中的流行歌曲《青春圆舞曲》、《共青团员之歌》、《心中的玫瑰》,跟爸爸聊着往事就随时随地跳起了1950年代非常流行的交际舞,与爸爸面对面地用微信对话后忍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且停也停不住……大概,《四个春天》的观众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一个城府不深、容易快乐的母亲。给这个年龄的中国老妇人贴上这样的标签,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可是,电影里的妈妈绝不是笑点低到可以如我们所判断的随时随地可以笑得前仰后合。就像她不会承让吃那只鸡腿是为了让家人享受到照顾他人的快乐一样,妈妈的许多笑容许多笑声都是为了让掌镜的导演、儿子陆庆屹以及参与此片的大儿子、女儿看到,没有你们在身边,我和你爸爸也能快乐地生活。唯一的女儿庆伟因病撒手人寰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妈妈,应该嚎啕大哭,哭得让银幕外的我们也撕心裂肺,才对。但是,能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的妈妈,却不曾对着陆庆屹的镜头涕泗滂沱,她无非是想告诉孩子们,遭到重大创伤后我跟你爸爸也能自己独立生活得很好。虽然只说了一遍,我却牢牢记住了,妈妈曾经对着镜头说:“我们要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她觉得能证明他们老夫妇具备独立生活能力的手段,对她而言就是笑口常开,从而给孩子们一个放心。
难能可贵的是,夫妻做到过了金婚,爸爸不仅非常懂得而且还非常愿意配合妈妈。养鱼、浇花、拉二胡、吹笛子、拉小提琴、学着在电脑上编辑旧照片,虽有些勉强却能呼应妈妈的舞步……像盘子一样,我也非常小心地辨认了冬天爸爸去女儿坟上扫墓时用登山杖在地上划拉了什么字,没错,“庆伟”,女儿的名字。失去女儿是老爸爸心里比天还大的悲伤,可是,为了让总有一天要远去的孩子们不必牵挂,他选择了不事张扬地在地上划拉女儿的名字来寄托哀思。
没有让爸爸妈妈对着镜头争吵过一句,我想,那是导演故意为之,就是给假想中的老年观众一个暗示,过了金婚的夫妻也可以这样相濡以沫。此时,我想到了一位青年女作家的一篇文章。文章写道,当年她住出租屋时,邻居中有一对老年夫妇。老夫妇中的妻子总是迁就着脾气不那么好的丈夫,丈夫猝死后,办完丧事回到家里的妻子,女作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欢喜。一年不知道要读多少文字,这一处描写能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是因为,女作家的邻居那对老夫妻,是许许多多中国老年夫妇的真实状况,所谓怨偶。
既然怨偶是成为夫妻后摆脱不了的结局,当我们老了,当我们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繁忙,老了的我们应该展示给孩子们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假如陆庆屹觉得,应该像他的父母在《四个春天》里所表现的那样,我想,他一定是听说或看见过不少老年夫妇在互相冷嘲热讽中草菅着自己已经在倒计时的人生。我就见过这样潦草又不友善地过着晚年生活老年夫妻,《四个春天》让我猛然意识到,西方社会习惯在孩子到了18岁时就将他们赶出家门,对这种我们以前的理解是否偏狭了?这一做法除了鼓励孩子们独立生活以外,又何尝不是在鞭策作为父母的自己能否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当老人重又回到夫妻两个人或者丧偶后独自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不知所措者所占比例不在少数。朋友的父亲曾是名牌大学名牌学科的教授,退了休却只能靠满大街地瞎跑来打发每一天,那可真叫人心疼不已呢。
质疑当前老年人独立生活的能力,也是等到我自己慢慢走向老龄时才敢发出的议论。《四个春天》的制作团队还年轻,他们只敢以这种春秋笔法向此地的老年人提出忠告。受启发于电影中的爸爸和妈妈,我对自己说,等我老了,我要像他们那样爬山时就要买一根专业的登山杖而不是随便弄一根棍子替代;也一定要买一只牌子响亮的双肩背包背上,而不是拿着窸窣作响的塑料袋装一只灌了白开水的味全橙汁的瓶子,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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