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起那段虎头岭的岁月，我就忍不住地颤抖，后背犹如泼了一盆冰水。虽然让合伙人差不多净身出户了，但我仍然心有余悸。
那是十年前，县政府要创建生态乡村，大力支持植树造林，还有不少补贴。林权确权后，山地林权也可以自由买卖，加上那几年木材的价格连年上涨，形势大好，有人赚得盆满砵满，掀起了一股炒山的热潮。
我所在的乡村是丘陵地形，山清水秀，正是出木材的原产地。
那年秋天，村委会有一块叫虎头岭的山地要卖，陈老板想入手，邀请我老公去估山。
估山，就是去看山，估算一下山上的树木，看看值不值得买。
我老公看山估得比较准，人称豹子眼。
陈老板是镇上的，在镇上开饭店发家。乡里出木材、矿石的货车经过镇上，司机大都在他家饭店里吃饭。走南往北的人认识得多了，陈老板也做起收购木材的生意。他五十多岁，圆脸小眼，目光炯炯有神，大嘴巴永远挂着似笑非笑的职业微笑，憨厚中透着精明，外号笑面虎。
和村委会谈妥了，几个人在陈老板饭店里吃饭。陈老板说他没那么多钱，邀请我们合伙。我不愿意。一是之前买过两块山，手头拮据，还欠了点外债；二是我看出来，陈老板精得很，他怕豹子眼帮村委会，如果他独买，怕吃亏，豹子眼估得准，拉我们合伙，那就铁定有赚头。这种不信任让我有点不爽。
回到家里，小姑子听了，说让她来一股，带她赚点钱。我说，我们不想再去借钱，干脆你和陈老板合伙做好了。小姑子说，她只拿得出五万，再说，怕陈老板欺她什么都不懂，不赚钱反吃亏。
那时，小姑子住在我家。我刚生下女儿不久，为了带孩子轻松点，老公接来婆婆搭把手。小姑子离了婚，回娘家跟婆婆住，婆婆来我家了，所以小姑子也跟来了，暂时住在一起。
我们东拼西凑，借了4万多块钱，和陈老板、小姑子一起买下了虎头岭，按出资比例分股份，二十万的山，分成四股，陈老板2股，我们和小姑子各出资5万，所以各占一股，林权登记在我们名下，另写一份合同注明出资和股份，陈老板持有合同，我们持有林权证。
2
转眼冬去春来，按照原计划，初春山上木材全部采伐下山，卖掉后重新造林。
我们体谅小姑子离婚了，又没什么技能，让她跟陈老板去学习测量木材，历练历练，还有工钱；如果不想出门打工，这也是一条出路。
于是，陈老板和小姑子负责请人采伐、监工，木材一车一车运出去，由陈老板销往外地。
小姑子坐着陈老板的小车去山上工地，指指划划，俨然一个女老板，每天和陈老板来来回回，形影不离。
陈老板也常来我家吃饭。有次，老公不在家，饭桌上，孩子哭闹，饿了要吃奶，我便离开饭桌，到隔壁房间去喂奶，依稀听见小姑子和陈老板的说笑。
陈老板吹牛逼，他没发家时如何如何吃苦，发了家如何如何挥霍，听得小姑子一脸崇拜，连连附和。小姑子没什么谈资，把我老公从小到大的糗事、跟婆婆吵架的家事，捅了个底朝天。我赶紧出来，朝小姑子使眼色，瞥见小姑子右手举着筷子，肥白水葱似的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两个黄金戒指，金灿灿的反光闪闪耀眼。
晚上老公回家来，女人的直觉和警觉使我提醒他，防着点小姑子。老公却说，自家人没事，问过小姑子了，戒指说是她前夫的。
后来，就是这个没事的自家人，让我肠子都悔青了。
山地重新造好林，总帐算清了，除了一切开支，还赚了点钱，我们和小姑子除了五万元本钱，还可以各分到一干元。货款都在陈老板手上，大家约好去县城取钱分红。
那天，我老公和小姑子先到县城，陈老板后到，所以先在县城一个酒店大厅里等着。这时小姑子说，她先出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就回来。我老公等了许久，打电话给小姑子，总是正在通话中，应该是被拉到黑名单了；打电话给陈老板，陈老板说，我们的钱刚才都已经给小姑子了，叫自家人自已分钱，他有急事，给了钱就先走了。
小姑子已经在县城租了房子，准备出去工作。我老公跑到小姑子租房，门锁着，没个鬼影，又到酒店等了两个多小时，不见小姑子来。借酒店电话打给小姑子，她说她有事，钱过几天送到家里来，我老公只好先回家。
我隐隐觉得一种不详的预感。
三天后，小姑子才打来电话，说让我们把钱全借给她开店做生意，支持一下她。我一听就火了，先扣下你的钱，再来跟你借，有这么借钱的吗？！村民一年收入大概才三万块，我们这买山的钱都是借的。我带孩子没工作，老公一个人赚钱一家人花，孩子还在吃奶粉，手上没积蓄，只是刚刚够生活，我还指望拿到这笔钱，给女儿换个贵点的奶粉……
小姑子买了小孩衣服和水果来我家。她烫了大波浪，纹了眉，打了耳洞，戴上了水晶耳坠，以前裙子都不穿的，现在穿蕾丝绣花旗袍，搭仿真丝披肩，蹬高跟鞋。几天不见，村姑全副武装蜕变成城市白富美，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小姑子大打感情牌，向我们诉苦，这些年，她如何如何艰难。我们说，现在没有能力帮衬，这钱要拿去还债的，建议小姑子不要孤注一掷去投资做生意，很危险，先找份工作干着，积累点经验再去开店。小姑子嗔怪我们不肯帮她，婆婆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说自己兄妹不帮，谁帮？小姑子说什么也不肯把钱吐出来，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小姑子来软的不成，把婆婆叫走，带到县城里玩了一阵子，直接把婆婆送回老房子住了。此后，小姑子又换了电话号码，不再跟我们联系。后来她又搬了家，我们去县城也找不到她人，故意躲着我们。就这样卷走了我们五万一干元不知去向！当初的提醒一语成谶！
不知小姑子给婆婆灌了什么迷魂汤，婆婆每天吃饱饭，没事就去村头巷尾，说我们好吃懒做，不帮小姑子，颠倒是非，吹嘘小姑子就要开店赚大钱了，我们的钱就是全给小姑子也是应该的。原来，小姑子怂恿婆婆不要帮我带小孩，来威逼我们让步。
不带就不带吧，婆婆走了就走了吧。地球不会没了你，就不转了。老公出门做事，我每天就用背带，背着不满半岁的女儿，洗衣做饭，喂鸡喂鸭，种菜锄草，半夜还要挣扎起来给女儿泡奶粉，把尿。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腿疼，肩上吊背带的地方，勒出深深的印痕，像有千万根针在戳……小姑子这招真狠！不到两个月，我130多斤的人瘦到80多斤……
当初小姑子离婚后住我家，我老公可怜她待业在家，没收入，让她去我们一块山上砍竹子，砍下来都算她的，后来她卖得5千多块钱。她在我们家吃住了半年，也没要她出一分钱。她要出门，我把摩托车借给她。我们本来不想再负外债，借钱合伙虎头岭，就是为了带她赚点钱……我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掉下来，这么逼人借钱，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3
这钱，看样子是要不回来了。我们没有心思再去经营虎头岭，决定把那山卖掉，挽回损失。陈老板也同意一起卖了。
为了带孩子轻松点，把大小鸡鸭作一批卖了，留下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钱拿去还债，对于4万多块债务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婆婆是竞争对手的帮凶了，可以利用她给小姑子通气，有些不想让对手知道的消息，要严防死守，我们约好做到不跟婆婆逞口舌之快。
我放出风声要卖山。小姑子知道了，托婆婆天天来劝我们不要卖，现在卖了划不来，过几年更值钱。我们不理会，婆婆就天天跑到我家来骂我败家，这些我都忍了。这是小姑子怕这次我们卖了山，她拿不到钱了，所以叫婆婆来阻挠。
我把林权证给了陈老板，让他找人买山。同时，我们也在找人来看山。我们叫婆婆带话给小姑子，说陈老板那边的股份不管，我们和小姑子的这边，谁有本事谁卖了归谁，算是谁有本事谁赚的，反正本钱已回。
小姑子立马到陈老板家，拿走了林权证，她要抢先去卖。她叫婆婆带话给我们，说她同意卖山，如果她卖掉了，我们那股份的钱也算她的，要我们别后悔。
我这么一试，果然，小姑子这条吃了连骨头都不吐的的贪食蛇，她要把我们的股份和钱，全揽进自己的腰包。
我也没闲着，有空就带着孩子去村头巷尾，尤其是那些买卖过山地和收木材的人家，去哭诉小姑子的不是。小县城就那么大，加上婆婆之前的“宣传”，小姑子很快在林业界"出名"了。
小姑子找的想买山的人，看到林权证写的是我们的名字，又听说小姑子的名声，反倒打电话来问我们。我一口否认要卖山，说那本林权证丢了，正要去林业局挂失，小姑子拿我林权证搞什么鬼？
小姑子折腾了一年，找不到人买山，她自己也气馁了，把林权证给了陈老板，幻想陈老板卖了山，她还可以再次从陈老板手上拿到钱。
陈老板做生意多年，人脉广，很快就有人要买，讲好了36万。陈老板来找我们签字过户 (因为林权证写的是我们的名字)林权，我们就演起了双簧。
陈老板打电话来，我就说老公不在家；陈老板带人来我家，我老公就躲起来；反正就拖着，没有合适的机会签字。
小姑子和陈老板狼狈为奸，如果钱从陈老板手上过，我们可能又拿不到钱，我不会再冒这种风险。
最好不要和亲戚合伙做生意，容易掺杂感情，本来简单的生意竟变得复杂了。
婆婆时常跑到我们家，炫耀小姑子在县城开了店，怎么赚钱了，比我们强。我看着她像个跳梁小丑。
俗语说斗米恩升米仇是没错的。当你太善良，别人就想从你身上觊觎更多的利益，还把你的善良当作怯懦和无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洋洋得意，把你的善良践踏得一无是处。
我心里忍着，等他们表演够了，我再收拾。
终于，拖得陈老板找的买家，都买了别人的山了。我们找了外乡的买家，看山的时候，带着买家没进村，绕开了婆婆家，抄的小路去看的山，免得婆婆知道了，去跟小姑子通风报信。
跟陈老板却说我们不卖了，要买下他的股份，这山归我们所有，同样总价36万，按份付他钱；或者他出钱买下我们和小姑子的股份，他个人所有。
陈老板也是个聪明人，把他手持的合同和林权证送到我家里。陈老板拿走18万，我们销毁了合同。
我们跟买家谈好38万，跟陈老板说的是36万，我们这里坐享2万元。至此，我们把陈老板踢出局。
我们拿了剩下的18万和买家签字过户林权证。至始至终，买家是谁，陈老板、小姑子和婆婆那里，瞒的跟铁桶一般。
我们拿着这20万，还清了债务，剩下的钱在市里买了二手房。不想看见婆婆，眼不见为净，我们带着孩子搬去市里生活了。婆婆跟前，我们只说是租的房子，免得婆婆眼红。
两年后，婆婆听到虎头岭卖竹子，才知山地早就卖了。小姑子又委托婆婆，婉转来恳求我们原谅，说小姑子后悔不已，并让我们给小姑子点分红。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值得原谅。不敢当面来，又有几毛钱诚意？小姑子说我们逼她。我说，当初你也同意了，谁有本事卖了算谁赚的，我们还让你先卖呢！小姑子哑口无言。
后来我回村里，听得有人说起，小姑子跟别人合伙在县城开的店，没半年就倒闭关门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人品才是最好的合伙人，信用才是最好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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