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柳絮似的鹅毛大雪把青石板路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家家户户把门窗闭紧，换上赶在大雪前托人去城里定做的款式新颖的大袄，等到大雪初停，水面上浮着几簇薄冰的时候，再换上新衣，到一片白茫茫中嬉戏。
正恒蜷在屋里，一盆烧得正旺的火拢在床边，烤得人脸红彤彤的，外面铺天盖地的寒意在热气的阻隔下一丝也透不进来。
明远照例是在忙活的，一会儿给盆里添几块新煤，一会儿把门口的雪扫得干干净净，时不时地打开窗户透着气。高瘦地身子在屋子里挪来挪去，一刻也闲不下来。
正恒躺在床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一张拧巴的脸在被棉被紧紧地裹着，眼皮微微地颤动，嘴唇抿着，丝毫不见平日的活力。风寒染了几天，正恒没踏出屋一步，吃喝拉撒自然由明远一手操办。这样有人伺候着的日子舒服得紧，不过久了，也难免倦怠了些。明远是不说话的，像个小闷葫芦，只管做自己的事，正恒躺在床上，正闷得要紧，哼哼唧唧地吐出几句话来，明远也只是简短地回应着，绝不浪费口舌。小少爷这会儿病得正欢呢，本来就没力气说话，也没有平时得雅兴去唠唠叨叨。于是屋子里只有明远收拾来收拾去得动静。
有时候正恒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洁癖，毕竟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人像明远这样这么爱干活，也没见过有谁能像他一样收拾得这么干净。
等到明远终于打扫完屋子，正准备去厨房取饭的时候，正恒终于憋不住了。
“明远！我乏得很，头疼，你能不能别再收拾了。”
“少爷，你饿了吗？”明远还是那副岁月静好得样子，略带疑惑地问。
“我肚子不饿，我脑子饿，我躺在这床上快发霉了！快死了！”
明远不说话了，他知道少爷这时候又要开始耍赖了，而对付耍赖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
正恒见明远低眉顺眼闭口不言的样子，不知从哪冒出一团无名火。红红的脸马上垮下来，两只眼睛盯着那人。
“我要读书，你去老爷的书房里把那本董弅本的《世说》给我取来。”正恒冷冰冰地说。
明远楞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出了门。
这下正恒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他知道明远不识字，书房里也没有董本的《世说》，也没打算要明远真的去取，只是故意想让他出丑，没想到这小子一声不吭，居然果真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明远推开门带着一身雪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声不吭地递给少爷。正恒一看，果然是书房里的那本晏本。
“我要的不是这本。”
明远脸色有点不自在。
“蒙哥说府上只有这本。”说这话时明远盯着少爷，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正恒一看明远的样子，像一盆水似的，将他心里的那团火一下子淋灭了。可是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就是想要明远服软，想看他的窘色，而不是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那你读给我听。”
明远好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地说了一句：“少爷，我认不得字。”语气有点低落。
正恒没脾气了，也没了兴致，话也不想说了。他想看眼前这人发火，想看他涨红了脸生气的样子，可是他永远都是温顺的绵羊一样，从不露怒色。他把书往地上一扔，用被子把头蒙得紧紧的，不说话了。
黑暗中，他听见明远捡起书来，又感觉到他站到床边。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明远那熟悉的嗓音。
“少爷，大夫说风寒要透透气。”
“我冷得很。”
“火烧得不旺吗？我去添点。”
“我闷着好，闷着病就好了。”
明远不说话了，坐在床边，把被子扯下来，两只黑黑的眼珠看着闭着眼的正恒。
“这样不好，少爷。”
正恒不说话了。一下子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明远，我头烧得厉害，闷得很。又感觉冷得很。”
明远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少爷。
“少爷，你可是不想和表小姐成婚？”
正恒不知等了这话多久，可是等到明远真的开口，他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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