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汪曾祺的短篇小说。
小说名字很怪,叫做《大淖记事》。
故事发生名为大淖的地方,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也是一个偏僻而秀丽的水乡。
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淼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
这里民风很奇怪,说是淳朴,倒也淳朴,说是开放,倒也开放。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是当地人,经营者小生意,所以邻里彼此间客客气气,几乎没有发生过打架斗嘴的事。
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花轿吹鼓手是挣不着他们的钱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因此,外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
这里女人也和外头不一样,女人当男人使。
她们像男人一样的挣钱,走相、坐相也像男人。走起来一阵风,坐下来两条腿叉得很开。她们像男人一样赤脚穿草鞋。她们嘴里不忌生冷,男人怎么说话她们怎么说话,她们也用男人骂人的话骂人。
这就是大淖的背景了。
大淖西头住着小锡匠十一子,大淖东头住着美丽的巧云。他们相爱了,倒也不似那种爱情,反正他们挺喜欢和对方说话,还一说就是老半天。
可他们总也没有深一步的进展,因为他们没法结婚。
他俩家庭还有些麻烦,男生那边只有一个寡母,女生那边是一个残疾的爹,于是他俩只能这么平静地过着。
好心的大人看到他俩时会想: 这倒真是两只鸳鸯,可是配不成对。一家要招一个养老女婿,一家要接一个当家媳妇,弄不到一起。他们俩呢,只是很愿意在一处谈谈坐坐。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危在旦夕。
有人打破了这平静。
县里保安队的刘号长一天夜里摸去巧云的房里,强暴了她。
事后,巧云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寻死觅活。她愤怒痛苦到了极点,但是又突然想起残疾的爹。想起她还得给爹做饭,织网赚钱。想起来小时候街上看见的新娘子。想起来远在天边的妈。
最后她想起了十一子。
她很悔恨:没有把自己给了十一子。
她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个号长来一次,她的念头就更强烈一分。终于,她趁刘号长下乡时,和十一子在沙洲的茅草丛里一直呆到月到中天。
他们相好的事传到刘号长耳中。刘号长觉得很丢面子,倒不是被抢了女人,而是被一个锡匠的儿子抢了女人,奇耻大辱。
于是他召集一伙人,抓了十一子。原只想让他放弃,可没想到十一子是个倔骨头,十一子几乎被打死。
最后巧云和老锡匠赶到,他们探到十一子还有一口气。
就叫人找陈年的尿桶,老锡匠经历过这事,打死的人,只有喝了从桶里挂出来的尿碱,才有救。
十一子总算活了下来。
锡匠们上街游行,又举行了“顶香请愿”。县政府不得不出面解决。
结果是保安队负责承担医药费,刘号长被赶出大淖。
而巧云为了十一子,勇敢而坚定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很能干的小媳妇。十一子的伤也一定会好的。
这是读得汪曾祺为数不多的文章,读来一片神清气爽,后悔没有早一点读到。
这篇文章前面笼罩着一层悲意,写大淖这个古怪的地方和这里奇怪的民风。于是先入为主就扣上了不该有的帽子。但是看完才发现暖意融融。
汪老也是个温柔的人,文字干净动人,温暖有力。按理说一般女性遭遇这样的事,大多会落得一个悲剧,但汪老没有这么做。
过了一会,十一子泅水到了沙洲上。
他们在沙洲的茅草丛里一直呆到月到中天。
月亮真好啊!
这是巧云将自己给十一子的那一夜。
这月亮让人想起夏目漱石。他曾问学生“I love you”怎么翻译,学生们就直接翻译成“我爱你”。
他说日本人一向含蓄,是不会将爱挂在嘴边,于是用“今晚月色真美”表情意。
此月亮或许非彼月亮,但爱是确切的。
汪老文风柔中带刚,在一片祥和中塑造一个个坚韧形象。
村民们虽然畏强权,但终究有十一子那样的硬汉,有巧云那样坚强的女性,有锡匠们那样温暖人心的勇敢举动。
明明是小喽啰一样的人,也能生生和他们硬拼,赚得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既看得到月亮,也看得到阳光。
十一子的伤会好么?
会。
当然会!
这是小说的结局,透着一丝丝可爱。
最后引用凌宇的一句表达:
《大淖记事》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它不是一般的爱情悲剧,没有一把泪,一滴血;也不是一般的爱情喜剧,三分幽默,七分笑料。它不落俗套,立意新奇。故事不能说不悲惨,但使人没有重压之感;描写的风俗决不是美玉无瑕,读了却让人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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