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去陕西南路39弄。据说,上海民宅分为弄,里,坊,邨,楼五大类。路上就在想,即将去看的这个弄堂里,迎接我的会不会是一块手帕就能当窗帘又窄又小的低矮平房,如高晓松所说,那种一家祖孙三代挤在一个屋里的老民居,经济基础差,设施基础差,隔音效果也差,连新婚夫妻都得去公园里完事。我想象自己走在阴暗潮湿,生活和岁月痕迹斑斑的水泥路面,头顶飘荡着晾晒的衣服裤子胸罩内裤。
到达后,才知道我要看的地方是一栋西班牙风格的老洋房。这里是上海陕西南路39弄93号。丰子恺的日月楼。
当年在此,丰子恺出了上联“日月楼中日月长”,马一浮对了下联“星河界里星河转”,吟完之后,就没有马先生什么事了。他把自己这栋房子取名叫“日月楼”。
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一老太婆骂骂咧咧,不知道她在骂什么,两外国佬抱头鼠窜。就在我把一只脚迈进院子时,看到这老太婆恶狠狠地瞪着我,心里一抖擞,把迈进去的腿又缩了回来。老太婆身后是一个穿睡衣趿拖鞋的中年男子,正堵着日月楼大门。我还以为跑的没踪影的两老外在此地为非作歹了。
此时看到原本应该写着丰子恺故居,中小学生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什么的铜牌子,竟然被破纸板给挡了。上面画着两个眼睛,写有一行字;注意住宅,不许参观。
丰子恺旧居竟然不让参观?
一打听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丰子恺后人买回了日月楼的二三两层,依照原样改造成故居供游客免费参观。一楼没有买回来,原因是住一楼的三户人家要价太高。日月楼就形成了这样的情况,要参观,需要走过一楼的私人住宅区,再走上楼梯去看。一楼的人就不乐意了,借口生活被影响,要求经济补偿,或者由政府买下他们的房子。没有谈拢,他们就私自阻扰游客参观日月楼。那两个外国人,估计是和我一样慕名而来参观绘画大师的旧居,可惜吃了闭门羹。
当年恩师李叔同五十岁生日,丰子恺画了五十幅画来祝福,李叔同在画上题诗。一诗一画相得益彰。相约以后每一年画一幅,师父100岁时结集出版,取名《护生画集》,护生者,护心也,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世。这是护生的主要目的。
文革时,日月楼大部分地方被红卫兵霸占。他白天被批判,晚上蜷缩在二楼的阳台里,偷偷画护生集,生怕画被红卫兵抢走,画好后就藏在墙缝里。这里有一张书桌一把桌椅,紧挨着书桌的是一张单人床,天窗下一把破藤椅,组成了他的完美世界。
1973年,护生画集第一百幅完成。从1928年开始画,他整整画了45年,战乱,文革,病痛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历史风云变幻,人生大起大落,任世间白云苍狗,对师父的承诺是初心,初心永远不会忘记。李叔同早已作古了,他说: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那时候的人多可爱多可敬!
很遗憾没有走进日月楼看一看,看一看老先生的精神家园。离开时,站在楼前留影纪念,背景飘扬着的,是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裤子胸罩内裤,画风甚是不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起护生画集里的一幅画,长安灞桥的柳尽数为人所折去了,贫苦之家的宅院,也会有燕子飞来探望。
走时,想着老先生的话离开,不困于情,不乱于心,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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