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生时候每次放长假,总是迫不急待地回到老家,每次一进家门,妈妈都会高兴地说让你奶奶给你炸两个鸡蛋吃,这在当年已经算是很高的待遇了。油是农村自榨的花生油,蛋是自家鸡生的土鸡蛋,盐是农村的粗盐,炸出来鸡蛋花是金黄色的,那是花生油的颜色,色美味道极佳,有一种花生独特的香味,那时城市里供应的卫生油,就是植物油处理后的产品。我在鸡蛋里甚至能吃出盐粒,跟姜丝一起油炸,鲜香无比,就这盘炒鸡蛋搭着面条吃,是我美好的童年生活记忆之一。
农家生活田园情趣,在我看来,少不了养鸡鸭养牛的趣味。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院子特别大,用一道墙隔成前院后院,前院是传统四合院结构,有正房和厢房,院里有一架葡萄和几棵果树,有海棠、枣树和桃树。后院则是堆放柴禾杂物的地方,养着猪和牛,每年到过年时家里就能杀一头猪和几只鸡鸭,再从别人家池塘里买一条刚刚捞上的鱼,让从城市里回来的游子过一个丰厚殷实的年节。勤劳的奶奶六十多岁时,经常在此用搓衣板洗衣服,甚至在这院里养过两头猪,放学后经常跟奶奶去割猪草,或者摘自己菜园里的菜来喂猪,到了过年就有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吃了。后来又养牛,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或太阳下山时分都跟奶奶在山腰田边放牛,后院中菜园里到处都是奶奶忙碌的身影,这画面永远根植于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前院的一角,有一个鸡窝,每天天刚蒙蒙亮打开鸡窝的门,鸡们从窝里蜂涌而出,直奔后院,仿佛那里是它们的天堂,在柴禾堆中乱刨,快乐地寻找着虫子,或者晒着太阳,躺在沙土里,扑棱着翅膀,惬意地洗沙土浴。时不时就会有母鸡从后院回到前院,飞到窗台上的蛋窝里“咯咯哒咯咯哒”(个个大)产蛋,一会儿工夫,产完蛋的母鸡憋得小脸通红,在人面前兴奋地”嘎嘎达”地大声宣告——我下蛋了,清亮的叫声响彻整个寂静的院落,在我听来,这是最和谐最完美的农家之声。
鸡窝是鸡晚上睡觉的地方,为什么要修鸡窝呢?主要是防止黄鼬(又叫黄鼠狼)偷鸡,黄鼬是一种夜行性凶猛小兽,平时以鼠类为主食,夏天它们一般在野外,冬天当鼠辈不出来时,它就会到农家偷鸡,当夜盲的鸡遇到黄鼬时,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会生生被黄鼬咬死拖走。鸡窝大约一米五见方,高约一米,留有能防止身体细长黄鼬进入的气窗,有门可以关闭,离地面二十公分处放几排木棍横档,那是供鸡睡觉用的,鸡依然保持着它的鸟类祖先树上睡眠习惯。
为对付黄鼬的袭扰,聪明的人们设计了捕笼来对付,那是用木头和铁网制作的陷阱,截面二十公分见方,长约一米多,捕笼分为隔开的两室,一室很小,用来放诱饵,通常是麻雀或者小鸡。另一端开门,门是单向的,向里向上翻起,通过机关悬挂在笼子顶部,接近诱饵的地方另设机关,黄鼬进来抓诱饵时必然踩中机关,机关触动后通过线与笼门机关联动,笼门自动落下,笼子可进不可出,黄鼬就无处可逃了。曾经见过被捕获的黄鼬,只见一小兽疯狂地在笼内打转,黑黢黢的看不分明,有好事的人用高粱杆从铁网缝隙中捅,结果咔的一声被咬断,其凶猛如此,引发一阵惊呼。
只要天气允许,那时都在院子里吃饭,一张低桌,几个板凳马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此时的鸡们静静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等着抢拾你掉落的骨头渣或米饭。土鸡颜色比较杂,有白色有黑色有黄色也有花的,花鸡里最漂亮的要数芦花鸡,身上披着鱼鳞状的羽毛,深灰色和浅灰色的羽毛交错排列,形成芦花样花纹,黄嘴黄脚,即干净又漂亮。有一种有特色的鸡叫姑姑头,鸡头的顶部羽毛向上长,形成毛绒绒头冠,颇似后来女士们的烫发。还有一种叫毛脚鸡,这种鸡羽毛特别发达,连脚杆上都长出羽毛,走起路来拖拖沓沓,十分有趣。那时也已经有了一些进口品种的鸡,有九斤黄十斤黑,都是体型高大肥硕笨重的鸡种,肉用价值大于蛋用价值。最有价值的要属来亨鸡了,体型比土鸡稍大而不笨重,全身雪白,鸡冠硕大通红,腊黄的嘴脚,下蛋勤且蛋大而白。每家都会留一只大公鸡,大公鸡一般不屑于围着人乞食,它纵身飞上墙头,扇动翅膀“啪啪啪”三响,七彩的羽毛放射出金属色亮光,就像古时候威风凛凛的将军头盔顶上的红飘带,挺胸引颈“喔喔喔”,以高亢的声音宣示着它显赫的地位。雄鸡一叫天下白,这一幅剪影,常常成为农家幸福生活的象征。
夏天的时候,母鸡们有的会进入繁育期,此时它们不生蛋一心想孵蛋,进了蛋窝就赖着不出来,人们称之为落窝。那时一只鸡会养很多年,小鸡不需要年年孵,何况人们还在等着母鸡生蛋换钱贴补家用,这时候就要对落窝的母鸡采取一定措施了。鸡尾巴上有一处分泌油脂的地方,鸡从这里用喙把油脂涂到身上,使得羽毛光鲜漂亮,人们把这里叫作鸡尖,有人认为把这里剪破,让鸡油从这里流出,可以防止鸡过肥影响产蛋和落窝。有的人往鸡身上淋水,弄湿了羽毛,让它很不舒服,在蛋窝里待不住。也有的人在鸡尾巴上绑上一根高粱杆,拖着长长的高粱杆,落窝鸡进不了蛋窝。不管有没有科学道理,反正如此反复折腾几天,消磨掉母鸡过盛的荷尔蒙,它也就不再落窝了。
那时候村里也会来卖小鸡的,孩子们围着卖小鸡的自行车,被木箱里小鸡叽叽的叫声吸引围拢过去,无法离开,闹着让家长买小鸡,和现在城里的孩子们别无二致,最后总有不耐其烦的母亲几巴掌下去,拖着哭着喊着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我们家偶尔也会孵一次小鸡,用一个筐子放上十几颗蛋,落窝的母鸡就会坐上去孵化,把筐子放在一个没人的屋子里,不让人打扰,母鸡也只有在吃食时短时间出来。二十一天后,小鸡就孵出来了。叽叽喳喳地跟在母鸡的后面,跑跑停停,象一群滚动着的小绒毛球。母鸡咕咕地叫着,不停召唤着小鸡,怕它们跑丢,此时的母鸡很厉害,你要是上去抓小鸡,它会立刻发起攻击。初生的小鸡不能喝水,也不能吃含水太多的蔬菜,奶奶会泡上一碗小米专门喂小鸡,泡过半天水的小米正符合小鸡对水分的要求。正如小孩生下来就会吃奶,小鸡生下来就懂得吃小米。看着小鸡“叽叽”地叫着,啄食着地上的小米,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
南人喜吃鸭,北人喜吃鸡是传统,大约是北方少河流湿地不方便养鸭,而南方气候潮湿多雨不适合养鸡。北方叫的上名的鸡做法很多,单说有名扒鸡的品种就至少几十种,德州扒鸡、符离集烧鸡、道口烧鸡、沟梆子烧鸡、保定卤煮鸡。南方人喜欢吃白切鸡、叫化鸡或辣椒炒鸡,现在吃的肉鸡,通常都只有几个月的生长期,稍一炖煮,肉质疏松发柴,闻不到多少肉香,吃起来味同嚼蜡。儿时的土鸡,最少也有几年的生长期吧,吃的是稻谷 青菜和昆虫,喝的是井水,晒的是太阳,鸡肉结实耐炖,炖煮起来肉香四溢,真的是一家炖鸡,半村闻香,你想瞒都瞒不住。
曾经读过孟浩然的五言诗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描写的就是这样一幅北方农家生活的一个情景,远处的青山清晰可见,绿树环绕着村庄,在宽敞的农家院落里,一边畅饮美酒,品尝香喷喷的鸡肉,一边聊着农家趣事,心情是何其的怡然自得?最后一句尤其好,“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就菊花本就是借口,却不知孟老师究竟是想朋友了,还是想朋友的鸡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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