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0岁。
我最喜欢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一则是免去了让位的烦恼,二则它是整个车上最为私密的地方。
小时候还不懂事,只知道跟随自己的心干爱干的事,比如说和女生跳绳、踢毽子,这算得上是我小学最热爱的事了。在那个所有人都不知道言语还可以伤人的年纪,我被班里近半的男生嘲笑。
可能确实是小时候的自己太蠢笨或者毫不在意,如今回溯那六年的记忆,只有一件事还让我残留羞耻,并以它作为一个标志永远铭记。
那一天放学回家我有幸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前面是班里的男同学。窗户大大打开着,我吹着风欣赏着不断掠过的城市景色。
那几个人一直都很顽皮,他们喜欢在车上做各种各样的恶作剧,例如对着窗外的人或车吐口水,会叽里呱啦地大吼恐吓路人,会在停车时从窗户直接跳下去。这一次,不知怎的,他们把目标对准了我。
“你是个娘娘腔!”一个人突然有些大声地对我说。
“你每天都和女生跳绳踢毽子,只知道和女生玩,你这个娘娘腔。”他继续说着,不过我没有回击,一来确实是这样,二来我不想在公共场合把事情闹大。
他见我没有回应,反倒激起了斗志,他突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我对全车人大喊:“大家看看呐!这个人是个娘娘腔,整天和女生玩!”
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有什么反应了,大概就是整个人都呆滞在空气里,如果公交车真的可以打个洞我就钻下去了,如果不是怕死我也会从车窗跳下去。在我迷迷糊糊的记忆里,他们说了一分多钟,不过我要感谢的是车内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们给了我最后的尊严。
其实类似这样大大小小的事都还有很多,他们像几颗珍珠串在一起成为囚徒的项链牢牢封锁在我的脖子上。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懂得的事也越来越多。直到六年级,我才渐渐能够明白成为这样一个“异类”对于日后的我会有怎样的后果。
有天一个玩得很好的男同学把我从女生堆里拉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让我去和他打篮球。当然我也努力尝试过几天,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
真正让其开花结果的是母亲。一次母亲来到学校偶然撞见这样的我,她在远处默默看了很久,之后她把我拉到校门口破口大骂,语气里满是怒其不争的悲哀。那一次我哭得很惨,也是从那一天起,我真正明白了这件事不仅仅是对于自己,对于身边的朋友,对于亲密的家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
再一次倒流回溯过去,我才发现,做好一个人难,做好一个真实的人更难,也是从那时起,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怎样漂泊存在于世上。
2
15岁。
如果说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还曾对自己有过自信的话,那就只发生在初一初二那短短两年。
初三时随着青春痘与体重的增加,我的外貌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一路狂奔;初三时随着家庭的乌云与成绩的下降,我的生活也混着泥沼逐渐下沉。
那时的生活就像一台定时响起的闹钟,它会在每个时刻告诉你必须做什么。早上五点多起床,六点搭上人挤人的公交,七点开始日复一日的早读,英语和语文轮流交替。接着是一上午的课,一旦稍有放送就会觉得自己落后了一大步,每节课间不再玩耍,而是选择补觉或刷点小题。吃饭时间是难得可以稍有放松的时刻,可是洗完碗回到教室又会面对永无止境的卷子和练习册。下午依然是漫长的课程,晚饭时间一到就赶紧跑去芝麻小的食堂抢饭。终于,一天就快结束了,我们只需再熬过最后两节晚自习,那一般都是用来做作业的。
学校时间结束,我们再次踏入夜晚的城市,到处闪着迷人的光点,可那些繁华与热闹却并不属于我们,我们只需等待一班又一班比起早上人稍微少些的公交,或是在上车之前进入书店再买一本某个学科的辅导书。
回到家,那扇门里的世界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不确定,可能会是母亲笑盈盈地走来问:“今晚还要吃蛋花吗?我买了虾仁,放进去一定很好吃!”
也可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那代表乌云又回来了。又或者干脆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在初三之前,我还会想方设法把晚上自由的时间牢牢地占为己有,比如费尽心机去找手机被藏在哪里,或是从床底翻出母亲早已不用的上网本,边做作业边愉快地网上冲浪,哪怕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如果兴致高涨,还会抱着它们一直到凌晨两三点。
可是初三的时候,我只会做完白天布置的作业后,还嫌不够地又拿出自己买的辅导书做起来,好像在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那些荒废的日子弥补回来。”可我又何尝不知道,深夜里,台灯旁,也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为未来添砖加瓦。
所以在那些时间如生命般宝贵的日子里,我只能把脑海里一腔难以言表的情绪寄托在每一次发呆里。只有在发呆里,我才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我才不会心疼自己浪费了生命。
15岁的我喜欢站在公交车的末排走道,看着后车窗里狭小的世界:城市高大的建筑随着澄黄路灯一起倒流,离我远去,我便像融入了这种离奇的晕眩般呆滞。
呆滞,直到快到站时才渐渐苏醒。
3
20岁。
在20岁的后半程,我偶然间翻出了19岁生日时人们给我写的信。
看着纸上的字,时光就如同倒流般回到了一年半前,我才突然想起,仅仅是一两年前的我,在别人眼里还是个优秀可靠有趣的人啊,而现在呢?
我闭眼看了看斑驳的自己,真的斑驳吗?我拿手擦了擦脸颊,那些黑泥便“唰唰”掉落,可眨眼间又重新生长起来。我不服气双手狠狠地搓烂自己的脸庞,那些黑泥便如同粉末消失,消失,又重生。我看见透明的泪水掉落,它们很不争气,要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和黑泥作斗争,我怎么能输?
我睁开眼不再看自己,收回那些信,平复心情,我明白,我还是那个我。
其实淤泥一直都不曾紧跟着我。
我再次闭上眼,看见那漆黑的脸庞。
你应该重新出发了。
是的,倒流回我的前二十年,我又何尝有过多少自信呢,小学作文里,我把我优秀的朋友比作天使,把自己比作他手里的权杖。在初中我告诉自己,要从深海浮出,自己是一朵盛开在断崖上只会孤芳自赏的花。在高中我把自己描述为一个“满脸痘痘油腻的人”,我这样活了18年。
可在大学那短短的一年里,我几乎脱胎换骨,有很多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勇气凭空出现,我参加了太多以前从不敢报名的活动。
我也知道,这一切勇敢和新奇都在大二戛然而止,可这些经历却确确实实地告诉了我,我可以做到。
是的,我看着自己,看着自己。
我睁开了眼。
《十五岁的少年》 Episode4 倒流
敬请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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