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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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后的周末早晨睡得特别香甜，一觉醒来差不多九点了。睁开眼就听枕边人说：“今天想去哪儿走走吗？”其实我根本不想出去，就想窝在家里，然而本着婚恋专家教导的拒一顺一原则，便欣然说要不去鉴湖走走吧。

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于是，风景就在眼前缓缓掠过，倒是那些看风景的人，或多或少留下了一点印象。

快阁公园附近停好车，看到一班老年人，穿红着绿，说说笑笑地一路走来。先生随口说：“这帮老人戏客做做，随有趣。”我接口，“人都有老的时候，其实我们能否活到他们这个年龄还不一定呢！悲哀的是，儿子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概心里也把我们认为是老人了，我们和朋友的聚会旅游，他们是否也认为，这些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吃得那么有趣呢？”先生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也是”。

沿鉴湖漫步，来到画廊，脑海里突然冒出波德莱尔的漫步者，只不过不是都市漫步者，而是市郊的漫步者。选择漫步鉴湖，用先生的话来说，大概是这儿尚存一点自然的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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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最最吸引人的是：漫步者行走之岸，有曲折蜿蜒的画廊，上有绍兴历代名人诗词；有一铜雕乌篷船在离河埠头两三篙的地方，上有一划船者背负草帽做弓背奋力划水样，一诗人昂首挺立舟中；有三两组铜雕人像塑立河埠头，其中一组铜雕乃一浣纱女手挽纱篮牵子回家；有最受绍兴草根喜欢的徐文长雕像，每次路过徐文长雕像，咧嘴笑是必须的，因为脑海里自然而然回想起小时候夏夜躺在竹榻上听爷爷讲“都来看”的故事；一路走来，一路绍兴名人雕像，一路故事。

这边厢现代石砌建筑竭力呈现古越大地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河对岸却是自然的田野，泥岸边自然地簇生着不知名的小树林或索性放任杂草肆意众生。选择漫步在干净整洁而又不失文化气息的近郊，眺望对岸的田野风光，真正是最最合适不过的现代新型城市人的写照：我们已经习惯脚踩水洺汀，却依然对儿时光脚踩过的泥土有着莫名的念想，然而，我们却再也无法行走在泥泞的田埂上。我们撕裂在现代与传统之间，一张张看似幸福宁静的脸掩藏着一颗颗焦虑不安的心。

河埠头，曾经是绍兴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台门的信息集散地，每家每户洗衣洗菜淘米都离不开河埠头，鉴湖景区的河埠头比我小时候村子里最大的踏道头还要宽大得多，然而，这些河埠头都用笨重高大厚实的花箱拦了起来，边上竖着警示牌“禁止在河道内洗涤、洗澡”，讽刺的是，每次漫步，都看到有三两妇人在河埠头洗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次甚至看到一个男人在洗着一个极大的鱼头，就在这泛黄的混浊不堪的河水里。嗯，我们的这些男男女女必定有着极好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而且还是水乡传统最坚定的传承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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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望景台，我们自然而然地选择上去登高望远。一走到楼梯口，就传来一阵烟味。我不由得蹙眉，脱口而出：“这烟味真讨厌！”走到楼梯平台的时候，抬头一看，一男子的背影正坐在二楼面朝鉴湖的门槛上，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话，男子蓦然转过身来看，当我迎面看见他手上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的时候，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这下尴尬了。没想到这烟味不是遗留下来的，而是现场产生的，我看着脚边的一个烟蒂，内心想着素质真低，却又不由得懊恼自己随口而出的话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幸亏先生在边上，他若无其事地从男子身边的门槛跨了过去，我紧跟着走过去，发现男子身边的门槛左边放着一包烟，烟上是一串钥匙，烟与钥匙的左边还放着一只小小的青瓷酒盅，我小心翼翼地拢住裙子的两边下摆，从门槛坐着的人和摆着的烟与酒盅的间隙跨过去，一眼看到男子的右脚边还放着一个可乐瓶，瓶底还剩着大约一两黄酒。我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男子，他也正面无表情地朝我看过来，同时把手伸向酒盅。我收回目光，假装望向湖面，暴雨过后，混浊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团团水草，跟以往风和日丽时波光微澜的鉴湖恍若隔世。

我走到望景台的侧面，平息自己内心深处深深的自责。他已经这样了，已经孤独到这样了：周日的上午，一个人，一支烟，一壶酒，独坐望景台的门槛，面对混浊的河水，漂浮的水草，远处无人的田野，我居然还他妈的好意思说真讨厌这烟味！

我匆匆地拉着先生逃离望景台，脑海里回想起以前住城东的时候，先生在晚饭后斜倚在窗边面对黑暗抽烟的窈窕姿势，回想起先生在现在的房子露台上坐在花架边惬意抽烟被我抓住而讪讪然的样子。蓦然觉得婚姻真可怕，亏很多女人还觉得管自家男人是天经地义之事，殊不知男人已将退无可退了。

回来的路上，我们与停车处遇到的老人们在望景台附近迎面遇上，她们依旧姹紫嫣红，依旧欢声笑语，一个老头在喊着：“来来来，你们仨来一张，茄子！”我回头一看，一个老头站在两个精心打扮过的老太太中间，三个人的眼角如菊花般绽放——“茄子”！

苍老而欢快的群体声音打破了望景台上一缕孤独寂寥的、淡得看不见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