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平凡的故事。
雨有风的清香,烟火人间,总有不能散去那如烟的故事;风有雨的清甜,最沁人心脾的,莫过于真切实在的两情相悦。
风雨中,有我在倾听你的歌声,有我在盼望着你的归来,有我……
秋天又来了,秋风带来了北国的音讯。北雁南飞,是否有一轻鸿夹着你的思念,遥远的飘落下来?青马背驰,我哒哒的马蹄,能否赶得及你的背影?
我期待着,期待着你的归来。
不相信缘分,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只有很渺茫的希望,却也一点点的去争取,把握。
如果,就这样离去,不带半点犹豫,我唯有在回味的时候满身悔恨。
所以就这样,当你永远的小娃娃。
Chapter 1.微腴–只是这样,不太胖
高考在车站的广播声中,悄然谢幕。2006年的夏天,我并没有希望我的暑假有如太阳一样的热情高涨,只是想有那么一些闲钱可以自由的花。
原本是想到广州,然而市里近,又恰好招人,所以最终来到了市里的工业区。
一同去的还有好朋友曾德,艺考生。
想来有些突然,只是俩三天,就由学生变成了工人。很多时候不敢相信,高考已经被遗忘在巴士后面的尾气里。
那天,记得吧?
什么时候的事!那么久远的……
就是这样子,高考!2006年的夏天,不是太热。
我和曾德进了一家生产包装袋的私企,博展?也许吧。那里的灯很像太阳,能把肌肤照的黑如原始,其实最恰当的比喻是蒸笼。
有些人很陌生,比如车间里的指导员。
“别偷懒,”她很突然的在我背后说,“你个小娃娃。”
待我转身要看是谁的时候,我得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我知道她已经有几年的工龄,不过仔细去发现的时候,她的严肃有些滑稽,是一种不能让人紧张的滑稽。我没有回应什么,不过,曾德追回一句给她,小尼姑。
等到她的背影模糊了的时候,我才恍然,那不是对我说的话吧。我暗自思忖,她多大?和我一样吗?
“阿晓,你说这个指导员……”曾德转过脸,对我说。
“别管它,咱好好做就是。”
大多时候我们都喜欢各自的沉默,厂里的日子,其实很热闹——都是轰隆隆的机械声。说话比较费口舌,所以我情愿沉默,沉默多好啊。
第三个周末,曾德很兴奋的跟我说,阿晓,那个指导员叫黄环。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没问过。
曾德笑笑说,是个古式美女啊,呵呵。
我看了曾德一眼,说,她在这个厂做了多久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长了吧。
我也不知道,找个机会问问。
嗯,好的。
德,你说,她是咱广东人么?
不像……
会是哪里人呢……唉,你就好,有女朋友。
呵呵,你也差不多了呀!
得了吧,我这人谁会喜欢!无德又无才,还不爱说话。
那也会有的,所谓萝卜白菜,有人揭盖。
哪里?!我是根长在春天的小草——夏荷,秋雨,冬雪都没机会见到我。
那你要长成树啊,要自我进化。
对,我要长成一棵树。
树……我顿时陷入了沉思。
通常来说,时间在这个世界里,是很漂亮。
这里的世界却宁静的闹哄哄,那是时间在空间上的影子,我常常这样想,所以,我再看那个挂钟的时候,车间那向东开的门被时光拥挤着,阳光只能蹩足进来,在门的旁边肆无忌惮的恍。
我们俨然如灵巧的机器,只是我们的效率总是那么低。
还好我们有汗,蒸发着我们的烦躁。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德已经不和我一起打包装了,我见他跟随在主管后面去做另一种活,归于沉默的日子并不是一个人的孤独。
那个叫黄环的指导员在哪呢?我突然的发觉自己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小娃娃,你就会偷懒!”
我猛然一惊,黄环已经站在眼前了。
“我……我……哪有偷懒啊”
“呵呵,跟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黄环撒娇似的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啊?没我大吧。”
我摘下厂牌,递给她,“诺,这里有我的名字。”
“苏晓,入厂日期:2006年6月19日”她一会看看厂牌,一会又看看我,“你就是苏晓?怎么不像啊。”
“怎么不像?这就是我呀。”
“照片比你真人好看,哈哈!”
“……我,我……”
“被说中了吧。”
“这有什么的,照相馆的人爱多事!”
“你看看你,怎么这样装的啊?打包装其实是最简单最轻松的活儿了。”她见我做的很慢,便给我做了一个示范,“这样做,会快很多的。”
“哦!”看着她做完,我确实很吃惊,竟是这样的速度!
我试着像她那样子打包,还真的快了许多。
看到我能这样,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就问,“你名字叫黄环?”
指导员只点点头。
“黄环……黄……环,黄……”我念的有些慢,“有些拗口呵。”
“是呀,我也觉得,不过习惯了。”
“那么好听的名字却是这样的。”
“黄环——”忽然有人喊道。
我循声望去,那台已经罢工的机器旁边,一个小伙子很无奈的无动于衷。
“我要去帮忙了,你继续做,别偷懒啊小娃娃!”黄环扔下一句话走开了。我从她转身的瞬间里也读到了无奈,是一种长期累积的无奈。她的的表情也划过一丝惨淡的微笑,还是很无奈的留给我一个背影。
很快的,她走远了,我却不经意间觉知到她的回首,那一刻,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女孩,说她是女孩,是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20岁,稍微有些胖。穿着青色的厂服,灰色的裤子,头发被收拢起来了,十分正牌的打工女孩!这样的穿戴,显得严肃整齐。
她眉目间透露出一种历览社会的成熟,车间里很少见到她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冷漠。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她擦汗那会儿,那眼神才是最黯然忧伤的。她厌倦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她看见了我的时候,我也正在看着她,我不知道怎么的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正如她也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一样,这样的对视安静地触及到了心里的黑暗。
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我却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倒是自己的紧张把所有黑暗都展现在她的目光照耀下。
我对此并不是毫无反应,只是在最初的日子里,我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
我不奢望自己能俘获这样的芳心,当然也没有想得到弥足珍贵的友情,然而,我还是被某种力量逼迫着放弃了自卑的想法。
也许这回事是一回事。我对那个冷冷的自己说。
七月初,早晨。
我起的特别早,八点钟的时候,太阳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我们面前露脸,这不是太阳的错,而是多情的大雾笼罩了我们,我不能想到太阳会有多郁闷,所以我郁闷了。
八点二十分,我们这些“打工者”已经刷了饭兜来到蒸笼里,我懒散的无所事事。
“喂,开工啦!”主管的声音好亲切,我没有任何抗拒的理由,其实已经更服帖的开工了。
我看见黄环正手脚利索的给烧切机刮去残胶,我呢,其实还是悠闲着做着,流水线的车间往往不会有堆积,因为主管要求我们,今天的事情一定要完成。所以,刚开工的那一点时间,充裕的很。不过也没有太多那么幸运的时候,主管会调动任务分配下来。今天呢,主管让我封好纸箱备用。
封纸箱不会太难,一拉一折一啪一打最后一断就封好一个纸箱了。差不多够的时候我就慢了下来,很不幸的又让主管调用——还是回去装包装袋。
“呵~又回来啦?!”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环站到我身边,主动跟我聊天。
我也是无聊的很,要打发无聊的办法通常是聊!有聊才不无聊!
“我不能闲下来啊,主管管的紧呢。”我回她,“你就好了,每天这样走走停停就过去了。”
“呵呵,我是很闲,可是也很闷。”
“那这样,帮我做这事,我帮你解闷。”
“行啊,现在反正没事可做。”
“真的这么好心啊?!”
“你帮我解闷啊!”
“解闷,那还不简单?就是陪你聊聊天嘛。”
她忽然的就笑了,“是啊,聊天……”
“聊什么样的天呢?”
“随你啊。”
“那好吧,俺们今儿个就聊西天。”我信口而出,“西天呢,就是在太阳下山的地方。”
“那太阳下山的地方是个地方,不是天啊!”
“天啊,你居然不知道地方的地方就是天!你好笨哦,呵呵”
“天啊!你敢玩我?!”
“没有啦……那个,其实呢我的意思是太阳每天都是下西天!”
“那太阳什么时候上西天?”
“……太阳上西天,是个问题。”
“太遥远的事情不需要预言,预言都是多余的。只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才会有太多的预言!”
“哇,你真是哲学家!”
“呵呵,你是笨猪嘛!”
“我可不是,笨猪通常是肥猪,我不肥,所以我不是。”
“什么啊!你是说我肥吗?”
“嘿嘿,我可没有说啊。”
“那……你老实说,我肥不肥?”
“唉!你笨!”
“你猪!”
“喂~你才是猪,因为很多书上都用‘肥’来形容猪的。”
“我无语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你无语还说?!”
“那……我胖不?”
“不胖。”
“真的假的?”
“假为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得了吧你,在俺面前弄玄虚。”
“说真话,你那样子不算的胖啊!真的!”
“哼哼……”
“不信啊?”
“心直口快,言真意切!”
“你还不是装——”
“哎,我们是聊天——!”
“聊——西天!”
“真奇怪哦,跟你聊天我就不像我自己了!”
“聊天嘛,就是扯淡……扯淡嘛,就是胡侃!胡侃嘛,就是……”
“就是偷懒!”这个声音很亲切!
我知道是主管来了,就笑脸迎接,“老大你看我,这不是正忙着嘛。”
“老大,你看咱厂里都没有音乐,每天这样可闷,聊聊天可以解闷。”黄环附和着说,“你说是吧,不让员工聊天的老大可不是好老大哦。”
“行啦,我懒得跟你们扯淡。”主管抛下一句话就走开了。
我看着黄环,她也看着我,都忽然很开心的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啊。”
“你也是……”
确实,我其实也很少笑的。因为我牙齿不整齐,我怕一张口就给对方增加距离感。我不知道,这样的冷酷会进行到什么时候。
机器仍旧哄哄作响,世界嗡嗡一片。我笑了,笑的很内向很沉默。但,笑过之后很舒畅。
“你这样有一点点的胖,其实已经很好了。”我很真切很认真的看着黄环说。
“……是那样就好了。”她说完,就走了。
机器声似乎更响了。我只好哼起歌谣来。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
我哼唱着,忘记了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滑过指间。
“你知道我很担心我很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我的声音其实已经很低了,但我在沉醉中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耳畔也唱起歌来,一转身,嘴唇却触电般的感受到那种柔软——黄环的嘴唇正好和我的嘴唇发生了机械摩擦,轻轻柔柔,摩擦系数大概为零,我想。
只是一瞬间,恍如一年。
我想那时候我的脸颊一定能和关公媲美,甚至从热力学的角度看,我定能烫蛋皮。
可是,我回味着的时候,黄环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同事们,大多都各自忙着,我只是寻不见她。她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让我很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幻觉!
但那样的感觉……好真实!
喧嚣的世界只是一个车间!
“怎么了你这是?”黄环在我面前走过来,“你感冒了吗?”
“没有啊,我……我在唱歌,你,你听见了吗?”
“唱歌?唱什么歌?”
“你没听见啊?……也是,我自己都听不清楚我在唱什么。”
黄环也看着这喧嚣的周围一切,其实只有机器语言!
“刚才……”我吱吱唔唔,欲语还休。
“你的唇很烫。”她低低的说,头低低,声低低。
“啊?!”我——很惊讶,“那……”
“我也喜欢唱歌的。”
“哦,”我道,也不去想黄环是否不追究那一件事,“那你最爱唱什么歌?”
“我唱给你听吧。”
我点点头,她便开始了。
这样糟糕的环境实在不合适欣赏一个美女的歌喉,但是看她那么投入的唱,我没有打断她,让她继续唱吧。
轰隆隆的背景音乐下,她的歌声却很撩人,在她的歌声里有一种哀伤刺痛了我的耳膜,她唱啊唱,像是诉说着许许多多的心事,我突然有些苦恼——竟不辨那是歌曲的故事还是她的隐秘。
她的哀伤若隐若现……
“啊流浪流浪,啊~流浪流浪……”
那又好似她曾经艰辛的打工岁月,出门多年久未归,爹娘鬓毛已憔悴,那思家思乡的念头经常让她渴望回乡,回到父母的身旁。
幽咽、沉郁,又似乎在呐喊着,在黑色的岁月里头。我听到一些不安详的颤抖之音,像极了冷天里沧桑的手拉动满目沧桑的二胡,饥荒和战乱,都在这里表现的完美极致,她的声音不能不让我想起那样的画面——离家的人们步履犹豫而凄凉,弯弯曲曲的路线折出的那些角儿,难以遮掩。
我停止了手里的活,突然很想拥抱黄环。
她唱完了,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唱的怎么样?”
“……”我动了动嘴角,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小娃娃,你在听我唱吗?”
“我……我在听啊。”我这样说,“你唱的挺好的,挺好!”
她认真的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是在审视,又好像在寻找谎言的踪迹。
“真的挺好,就是……太,太悲伤了。”我接着说,“你唱的是什么歌曲啊?”
黄环笑了,“是《秋风凉》,打工族之歌。”
“秋风凉?!哦,难怪这样悲凉!”
黄环看了许久,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对接过她的目光,她的眼里,还是透出一丝希望,我不知道那是对什么的希望。感觉到这个世界,就那样寂静了。寂静的世界里面,叠出了记忆,就像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样的情节在很多年前发生过。
将近中午的时候,曾德凑过来,“阿晓,你是不是……”
“没……没有的事,我很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别乱猜啊。”我打断了他的话。
“哟~不打自招啊。”曾德笑道,“我本来是问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你看看你啊,急成啥样了。”
我一看钟,已是十二点半!很突然肚子就响了起来。我也笑,笑的挺假!
“走,去洗手间。”
“等我,马上就好。”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岗位上的半成品,就甩手而去。
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主管,我有些慌。
但主管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曾德就迎上去,“老大,您也饿了吧?”
主管就回身应道,“嗯,一会就下班啊。”
我管住了嘴,不敢搭话。
洗手间——其实是个偷懒的好借口,偷懒的人终究是要偷懒的。我们其实也不是拉屎撒尿,但干净的洗手间让我们度过了俩三分钟。等到从洗手间出来,就听见有人喊“开饭啦,开饭啦——”
Chapter 2.升温–天热的很,空气热的狠
在沸腾的空气里,我听到了关于夏天的声音,今年的夏天的声音,是那些没有旋律没有节奏的机械声。轰轰隆隆的,很像教室里自习课时的那种嗡嗡声,那是很适合趴在桌上睡觉的声音。不过,有点不同的是,这种机械的轰鸣,还是能够听的到此起彼伏的变化——毕竟是个大车间,机器的开动不同时所致。这样的环境,谁也不能不躁动。所以夏天的声音,很热,几乎烫弯了蝉鸣。
幸而来自农村,习惯了热。
太阳在天上画了一个看不见的弧线,划到了天底下,我想它也该下班休息了。于是折腾着躺了下去,山群就拥了上来,一天就过去了。
一天过去了,那一天就永久性的成为了过去。像历史,只能复刻,翻版。
时间过去,时间又到来。写历史的我们,把故事写在记忆里。
那时候,我已经不做打包的活了。主管老大见我有事没事到处闲逛,就给我分配了后台的准备工作,也就是拉原料,并给机器上料儿。
拉原料的时候我还是一样会偷懒,就是冲跑一下坐到叉车上。这在车间里是不允许的,因为那种叉车没有刹车装置,跑的猛了就容易出事!
大约快要收工的时候,我像平时一样踩在叉车上巡视每一天机器的用料情况。我自觉的像个阅兵的头儿,只是原料不理会我罢了。
大抵是因为这样的举动危险,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珊芏嗍焙颍凑也患歉鋈恕?
有一台机器就快用完料了,我看了看那原料的类型,就把料拉过来,回到那台机器的旁边的时候我看见了黄环,她站在机器旁边四处张望,待见了我就喊道,“苏晓,你怎么拉料了啊?”
我没有立即回答她,在她旁边站了片刻,还用眼光观察她的神情变化。
她的嘴唇没动,她的眼睛没眨,好似整一个脸毫无表情,又如太多张表情凝固在一张脸上。我痴痴的看着,有些恍然。一时间我觉得周遭太安静太安静了。
只听到她说,“喂!发什么呆啊!没听见我说话么?!”
我抱歉的笑笑,“老大让我拉料么,就是因为我坐不稳。”
“那快给机器加料吧。”黄环又指了指那一卷料,说“我来帮你抬吧。”
我就赶忙拿扳手给机器换料,拧开筒轴换插到新一筒料上。黄环站在旁边,看着。我就说,“这个东西很重的,你行不?”
“咋不行?试试吧!”她就弯下身子,用俩只手把紧了筒轴。
抬到半空,我故意没有将筒轴压进料卡,只那么几秒钟就好,并用一种诡异的笑看着黄环。她也没有多么生气,她劲儿挺大的。
把料儿放进去之后,她嗔怪我,“你想害死我啊!”细细软软的声音,有一种别致的娇气,又好似打情骂俏。
我忽然打了个喷嚏,很突然的。
面对黄环那样的话,我没有再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只是晚上想起她这个声音就满心遗憾,可是并不是有了录音机就够了,突然出现的东西也会突然消失!至少这一种带着很美妙的声调说的话就是这样。
2006年7月,下旬,没有流火。
我看着一些人离开,也看见一些人进来,人力流动,经常是处于失控状态。我又打起包装来了,主管怕我玩叉车出事,就把我调了回来。
“打包是最轻松的活儿了!”有人曾经告诫我。
或许是吧,这种活儿,可以随意的很。堆的多了就做快一点,也能让堆消失。可是流水线流得慢,做快了就会被认为你偷工减料或者偷懒。不过我一直都是那么慢悠悠的。
某个周末被厂长征用了!
喝完早“饭”,一抹嘴就开工了。奔向车间的路上,我瞅见了朝霞,可是又不怎么像朝霞,只是赤红的云彩轻轻的泼洒了一片天。
曾德也还做他的活儿,总很少见到他走过来跟我扯几句。
而黄环,每天还是东奔西走,随叫随到。指导员就是这样吧,我想。所以我……其实很想多和她谈谈。
不过大多时候,黄环不和我聊天了。
有那么一次,黄环就在身边,我正想打开话匣子,而旁边的机器却不幸出现故障!我就冲切袋工喊,快关机,料不对位了!
黄环抢在那人前面摁下了暂停。
那切袋工挠挠头,说了声,谢谢。
她却没说什么,冷峻的脸凝化出寒气。完了事,也没有从我身边离去。
我看见她迷茫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一切。看得出此刻黄环情绪低落的很,我就说,“黄环,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不像啊,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哦!”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她说到这就顿住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也没追着问。
“我很想换个工作,可是又没办法换。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事情。”
“哦,你可以参加培训啊。”我建议她。
“没时间啊。”
“那样子……”我一时也没办法,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
“对了啊,苏晓,”她问,“你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啊?”
“我有俩个哥哥。”
“你是最小的啊?!”她有些惊讶。
我点头,说,“是啊,我是最小的啊!”
“那你幸福吗?”
“当然啦!你呢?你莫非是老大?”
黄环也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那你家是哪里的啊?”我问。
“你很想知道么?”
我笑笑,“随便问问了。”
“你会知道的。”
“你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我就不告诉你。”
“……犯不着这样对我吧。”
“……”
接下来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是黄环没有离开,帮着我做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问,“黄环,你觉得这工作累不累?”
“不是一般的累!”
“也是啊,每天都是跑来跑去的。”
“可是没办法啊!”
我又回归沉默了,有些事,有些话,说不出口。
“苏晓,”她忽然转过身问,“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啊?”
“我?我……你猜。”
“我不猜!”
“那好吧,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行不?”
“不行!”
“你……不公平啊!”我抱怨,“这合适吗?”
“说出来又怎么样啊?”
“好吧,你别笑话我啊。”
“不笑你,得了吧。”
“我儿时就想当个伟大的画家。”
“哦,我其实没什么梦想。”她稍稍叹了口气,接着说,“人生这么短,梦想那么长。我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陪着自己的爱人一直到老,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走过一生。”
听她讲着,我顺着她的目光也搜寻:车间里机器排列的十分整齐,长长的一列,望到尽头处,尽头在西门前尽了头!而西门外,只能被想象——因为西门已经关了。
梦想,原来可以很简单,很平凡。
听到她这样说,我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还该说什么呢?梦想?
“苏晓,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啊——你猜猜看。”
“你告诉我呗,我不喜欢猜啊。”
“那,你先告诉我,你老家是哪里的啊?”我想趁此机会问问她。
“我不告诉你。”黄环顿了一顿,又说,“你很想知道么?”
我挠挠头,笑道,“呵呵,是啊。”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是我先问你的!”
“好吧。”我实在扭不过她,“我,我的梦想是……”
“快说快说!”
“……是有一个装了很多家的家。”
“什么啊?不懂。”
“就是有画家,作家,科学家这些家的家咯。嘿嘿!”
“那你是什么家啊?”
“我呀?哈哈,我是管家。怎么样?厉害吧!”
“啊?——我以为啥呢,原来只是管家啊,呵呵。”
“别小看我,你要是小看我了,我保证让你后悔一辈子。”
“得了吧,我先上个厕所。回来再说啊!”
黄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看见她转身的时候,那眼神有些异样。也许,她在考虑什么问题吧,我想。
忽然听身后到“啊”的一声大叫,我身体一抖,转了个身。马上看见同事们在那里围起来了,我也走了过去。原来,有个同事的手被机器夹住了。
主管老大跑过来一看,只是说了一句话,“走,去擦药水。”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害怕那样的疼痛。
“大家都小心点,安全第一啊!”不知道什么时候黄环突然出现了,并说出了这句话。
我说,“到点了,该下班了。”
太阳飘在半天中,一动也不动,可是它给我们的影子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却是很快的拉长了,我很是惊讶半个小时有时候会那么快地逝去。
“下午的任务都要完成,不要等到明天再做。”主管老大喊话了,我们还在吃饭的时候。
自从和黄环谈到梦想,我就开始有意接近她。可很多时候,她就在身边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她的目光总是让我觉得最好还是别说话。她就那样看着我,偶尔也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经常是,我也傻傻地看着她,相视无言,这也是是最好的吧。
她转身要离去,我目光追随。见不到时候,常常茫然四顾。所以……我经常听到那样的一句话:
“你不要老是站着不动,被厂长抓到就不好了。”
这是主管老大的声音,我当然记得。
天气热,心情也热。那些时刻冒汗的日子里,我有事没事就抬头看那孤伶伶的挂钟,嵌在惨白的墙上似乎很是悲凉。看着秒针一个圈一个圈的转,就会觉得时间走得很慢。
这样打发时间还是不够的,所以我也是洗手间的常客。
我总能遇见黄环的,正如她也总能遇见我。
“我……”我笑笑,“又见到你了。”
“嗯,我是来打开水。”
车间的电热水机装在洗手间旁边,我猜,大概是接水方便吧。
“哦,我还差点不记得这里有这东西呢。”
黄环左手拎着铝壶,右手就去拧开水机上的水龙头。我也没再说什么,只好进了洗手间里面,很快地又出来,我其实想在这多呆一会,或者和她好好聊上几句。
铝壶被搁在一旁,她不见了,我知道她是进去了,我等着。
时间过的有些寂寞,我把洗手也看成一项伟大的工程,不到时候决不能收工。
我把洗手盆的出水口塞住,等水快要漫上来了再打开,如此几回下来,时间就像那水流失了。不过俩三分钟,黄环从里面出来,见我还在。
她说,“小娃娃,你还真会偷懒啊。”
听得出那声音没有轻蔑,我呵呵一笑,说,“嘿嘿,我有话想和你说说。”
我把手放到黄环用着的那个洗手盆,并塞住了出水口,水一会儿就满了。
“你这是干嘛啊?”黄环问,她不解。
“黄环啊,”我说,“你小时候捞过鱼虾没?”
她就看着我,带着一种诡异的眼神,“捞鱼?呵,你看我这手,能捞鱼么?”
黄环的手有那么一点点胖。我说,“这样说你还曾经想和哥哥们一起去打渔捞虾哈?”
“嗯,你说对了,呵呵。”黄环轻轻一笑,又说,“那你也喜欢捞鱼么?”
“不!我才不喜欢捞鱼呢。”我把手并排放到黄环的手边,“我的手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啊?”
“嘿嘿,我嘛,喜欢挖泥鳅。”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我手里,只是不敢抬起头去看她的表情。她也没有反抗,似乎知道我其实是个胆小的男生。
她的手好细好软,虽然不怎么好看,但她却是很能干的,这双手也一定是最大的功臣,我想。这样的女子,该有哪般贤惠?我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想要去看她,她的脸,看不出那股因为羞涩而展现的晕红。她的目光又和我对峙了,我不敢多看一眼。洗手盆里,俩之手好似泥鳅,只是没有滑滑的那种湿润。
我轻轻的捏着,我感觉到有一股热从手心传了过来。
这样子,我突然又觉得时间正在悄悄流逝,记忆正在酝酿。所以,我害怕了。我害怕有一天不能再见到她,不能这样,站的那么近,我几乎能够听到她呼吸的声音。
可是我忽然又觉得,她的手,也会是我喜欢的么?
世界上不是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可以预知,尤其是人与人之间,更是难以预料。活在当下,最大的幸运是顺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因为意愿才能凸显人的自我价值。
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我突然很担心自己的大学美梦真的就那样破灭了。预计着八月开初结薪回家,是该准备再次迎战了。想一想前面走过的路,恍如昨日,不经意间就过去了,让人喟叹。那些日子里,幸好有黄环的陪伴,才不那么浑浑噩噩。
夏天,是如此的炎热。热的心思凌乱,热的行迹匆忙。
我盘计着离开的日期,可每一次在她面前就改变了主意。离别总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我竟然恋恋不舍。
当我又一次站在她的旁边,我竟有点傻傻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能否读得懂我眼里的离愁别绪。
我好声轻语,“黄环……”
“嗯?”
“……我,我……”我有点支吾,“你老家,是湖北随州吧。”
黄环默不作声,看了我一眼,又朝墙上的挂钟看看。挂钟上的倆根红色的指针摆出了一个对勾号,端端正正的。再看一眼,那又好似一抹浅笑。
黄环看见我也看那挂钟,对我很善良的笑了一笑。我知道,这也许就是心的感应力吧。
我也笑,只是夹着那么一点哀伤,有点苦。
许久,我又问她,“你打工很多年了?”
“四五年的样子。”她略微想了想,回答说。
“那你刚走出社会的时候,才多大啊?”
“我记得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在读初三那年。那个时候和老乡一起,头一回就来到了广东。”
“我猜你在家里,一定是老大,对不对?”
“是啊,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成绩都比我好的。”
“我,恰好最小。可是我不乖,不争气,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能这样想也是不错的。”她安慰道。“今年参加高考了,应该能考个好的大学吧。”
“希望吧。”我从妈妈的电话里已经知道,其实已经没多大的希望了。“我可能,可能还有回去再读一年,再考一次,我不甘心!”
“噢,那就是了。我弟弟现在读高一了,也快赶上高考了。”
“你这个姐姐当的真好!”我由衷地感叹。
“差不多吧,现在只能那样子。我觉得能帮上忙,也很幸运!”
我低头不语,因为我忽然很羞愧,很懊悔。因为只要再那么努力一点就能考上本科的,而我却开始厌学了!
“没什么的,你不是已经打算再考一次吗。再一次就好了啊。”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
“那你呢?你怎么打算?”
“……我也想过去参加培训班,想换掉这样的工作。”她说起自己,就有些迟疑了。“可是……没时间啊。”
她说的其实很无奈,无奈的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她觉得不能因为培训而再让父母掏钱,她觉得应该担当起当老大的责任。所以,她放弃了,生活对她来说只能是这样的了。
我不禁唏嘘,为她,也为了自己。
我想,你还可以在工作之余读点书。我没有说出来,这所谓的工作之余,其实几乎没有。就算是读书,又该读什么书?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帮到她,说出来了,会有意义吗?
她也沉默了,沉默之间,时光正悄悄的被遗忘。
Chapter 3 人走–心凉(2009年秋起稿,2010年初修改润色)
8月初,曾德已经拿到了市里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我还在惶惶,不可追尾太阳。车间里依旧轰鸣不断,又热的让人心烦躁动。我终于不可等待的提出了辞职——我要回家!
厂长回答得很干脆,行,你明天就走人。
第二天上午,我背着包回到原来的车间。我本来不是要道别,只是想偷偷地再看她一眼。但是我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我怎么能背着包回到车间呢?
她见到了我,已经知道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走了吗?”她说的有些迟疑。
我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突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一转身,真的就是一辈子吗?我有些悻然,可我没有回头。回头是很可怕的。
车间的东大门已经打开了,门外的天好干净好蓝!我只想,轻轻松松的离去。没有犹豫,也没有怅然,那多好啊!
回到家也只净做一些闲碎的家务活。学校的红榜稍微发白了,每次路过,我都看,我想我的名字大抵是红榜上最小的几个字,可是很多次我都没有找到我的名字。偌大的红榜,红纸黑字,像极了对我不屑一顾的嘴脸。
妈问我,复读吧?
我想想以前在学校的那些日子,曾经的流浪的想法竟然是这么可笑幼稚!
你不去复读就去打工,你看着办。老妈催促着我。
打工?呵呵!我对自己笑,只有我的心知道那笑有多苦。我从来不相信我就没有能力去打工,可是我不甘心,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优秀,难道会轻易认输吗?我不甘心!
复读就复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复读的日子是一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的跑,我坚信这是一场战斗,但这其实是进行曲。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虽然很枯燥单调却是那么的坚实饱满。如果这个时期有人跟我谈生活,我会告诉他,生活嘛,就是跑步,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终点。
当然我很难做到心无旁骛,我还是不是的想起她——黄环。
可是我走的时候却忘记了向她索要手机号码,这让我郁闷了好长时间。好在曾德是在我辞职半个月后才走的,我才有机会得到她的手机号码。
秋天还没有来得及染黄大地,冬天就迫不及待的冻起来了。我的租房,是正牌的黑匣子——只是几个平米的容身之乌漆抹黑地!不过我还是喜欢把它比作蟋蟀笼,因为有挺多的机会和地下党的老鼠们接触接触。这样的房间当然很狭促,也很让人恐惧,房东似乎知道敢来住的人不怕被偷东西,所以那锁一直都是虚的。
确实,这期间除了房东和我还有谁会知道,又有谁起贼心会发现里面居然还装着一个人呢?我想,只能是老鼠吧。
可是老鼠也不看好我,嫌我的被子不合口味,竟然完整的给我留着,而对那些从家里带来的米和大豆之类的粮食却总是啃不决口。
不过我没有过多的感叹悲哀,因为我知道《猫和老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诞生的。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形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想到这些,我竟开心地笑了!
有一个人可以想念,冬天就不会那么冷。
躲进被窝了,还是照样盘算着明天再去买一张200电话卡,一定要和黄环说好多好多的话,一定想办法让她再唱歌给自己听,最后一定还说:黄环,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生活,我一定加倍用功,勤奋学习。
这样想啊想啊,那通往梦里的门就为我开启了。
冬天,最冷的时候是拨号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提示这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冬天,最冷的时候还是在拨错了号的时候。我正想着要给她一个惊喜,却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喂,你找谁啊?
冬天,最冷的时候其实不冷。因为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苏晓……是,是你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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