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晚八点准时闭店。熟客都知道规矩,七点半就纷纷离店了。
蓝湛点开微信最上面的那个对话框。得把头像放成大图,才看得出那个是黑色背景的黄色符咒,竖排并列着一串不知道哪国的文字和四个像在淌血的红字“恶灵退散”。
深橘色的转账信息还停在那儿。35块,两袋白面包,远没达到能选Plus的消费金额。
“咱们这个活动真不错,今天除了三四单小金额,都选了Plus,算下来还真没赔。”
“能花得到280的,哪儿会在乎多花三五十块?现在谁还拿零头当钱,十块钱在超市能买什么啊?”
店员们边打扫收拾,边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对了,咱们扫码机没问题啊,我晚上一直在用。为什么先生说机器坏了?那明天到底要不要报修?”
蓝湛手指在那个橘红的实色框下面停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按下去,转而点进那个恐怖片截图般的头像。
一条灰色的线静静地看着他。
这位“夷陵老祖”,有点意思。
因为紧邻着高校,美一街的综合治理很严格。每家进驻的商家都有正式许可,流动摊贩根本进不去。毕竟总共才几百米,流动警车和综合执法在街中间一镇,整条街动向尽收眼底。
思追和景仪同班,两个人通常都搭伴行动。这天下课晚了,出了学校已经快两点。午餐忙过去了,晚高峰还有段时间,正是美一街最安静的时候。
俩人进店时,其他人都还在午休,只有蓝湛从电脑里抬起头来,手向柜台里面指了指,口型:蛋糕。
两位小朋友美滋滋地用过大家给留的午后甜点,“云深”的盹儿渐渐醒过来了。
景仪忙招呼:“大家快去吃雪糕,我和思追回来时路上买的,放在冰箱里呢。”
孩子们欢呼一声,扑向冰箱。
苏涉坐着没动,等着别人把雪糕递给他,“景仪,咱们店里什么没有,还用得着在外面买,大老远拎回来?员工福利它不香吗?”
“噢,不是,”思追解释说,“我们俩回来时,又在街口看到温奶奶了。”
温奶奶七十多岁了,常在街口拉着辆小推车卖些针头线脑。冬天搭点暖贴热水袋,夏天搭点冰糕矿泉水。有时一天没开张她着急,就试图往街里溜。城管都知道她的情况,平时能装看不见就装看不见。但美一街属于重点商业步行街,常有领导巡察,所以多数时候也是爱莫能助。
孩子们出来进去,都看温奶奶可怜。只要路过,必得让她开张。
“温奶奶好像也有些日子没出来了,”摄影大三的子真胳膊捅捅景仪,“不过,昨天你俩没在,她到咱们店来了。”
“谁?温奶奶吗?”景仪眼睛睁得溜圆,“昨天有卫生检查,她怎么进来的?居然没被发现?”
“她又不是想溜进来摆摊的,黄师傅管人家干嘛。一个男的带着她,在爱心架那儿买了两袋面包。”
子真几口把雪糕吃得干干净净,捡起包装袋,把袋口撑开,让大家把雪糕棒丢进去。
“那个男的吧有点奇怪,各种矫情。一会儿说用现金吧,一会儿说手机没钱吧,一会儿又说有钱了。告诉他可以免费,他还非得给钱,给钱还不痛痛快快地给。看他一口一个奶奶,也不知道是她的什么人。思追,昨天你在就好了。太难沟通。”
思追笑了,“子真,不管那人怎么样,咱们只要照顾温奶奶就好。什么人都会有的,不要在意。”
苏涉哼了一声,“都是慈善家啊,各位小朋友。”他拍了拍手,“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干活干活!”
那70块钱带来的堵心感渐渐被大家抛到脑后去了。
虽然没抓到小贼,不过能及时止损,也算是非常好的结局。
蓝湛微信里那位“夷陵老祖”,在几乎被顶出首页的时候,立地现身了。
整条消息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黄昏时分,店里最忙。“云深”闭店早,相应的晚上饭点也早。刚刚过了五点,店里所有的人已经都在眼皮子底下欢快地跑动。
蓝湛想了想,这会儿距离上面那个“转账给你”的时间,恰好过去了48个小时。
这就好像他和自己打了一个赌,现在第一局结束,他赢了。
蓝湛把防蓝光眼镜向上推了推,也回过去了一个“?”
“夷陵老祖”马上说:这位店长您好像忘记收款了?
蓝湛:。
“转账给你”又一块砖头般扔了过来。
蓝湛觉得很有意思。
他盯着手机。呼吸灯很敏锐,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他又将它戳亮。
反正,还是碰也不碰那块砖。
“老祖”被那块砖也硌了片刻:收款啊!
蓝湛把手机锁屏了,放回电脑边。
他习惯把手机设为震动。虽说店内禁止喧哗,但总不能不允许客人交谈,忙起来的时候也是对铃声脱敏的。
出于个人偏好,他也觉得铃声扰心。
所以当手机在五分钟里嗡嗡嗡震了好几次,气急败坏地质问他咋啦不挣钱啊白送啊收款啦,他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
博弈的心态必须平静。
“思追。”
“先生?”
“明天升温,你整理一下外面架子,添一箱饮料。”
思追应了,正要去忙,又被叫住。
“还有,把投币箱放回去。”
思追毛茸茸的大眼睛直了几秒。
不过思追是个好孩子。先生的话就是圣旨就是科学,纵有疑虑,也能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果然升温了。十月初的天气热起来也还是不客气的。
景仪和思追趁不忙溜了出去,给温奶奶送了几瓶无糖气泡水,顺带在她摊上买了十包牙签——还是撒谎说店里没有了,临时买不到,温奶奶才勉强收钱的。
十包牙签,五块钱。五块钱,就能让一位老人开心半天。
“你们这么半天才回来,我饮料都搬了好几箱了,”子真叫苦,“先生说今天爱心架的饮料免费取用,你们走的这一会儿都派出去两箱了。”
俩人面面相觑。
先生是个好先生,就是撒钱的能力非同寻常。有时就连他们都觉得吧,苏涉没事总叨叨赔本赔本的不无道理。
毕竟,时不常大把大把物资这样爱心出去,没办法不担心“云深”基金会能不能顺利养活他们几个穷学生到毕业。
蓝湛把监控接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保证视野的同时,也能保证反应速度。
投币箱恢复了。但P计划推行的这些天,客人们都迅速习惯了新活动的结账方式,用现金支付的越来越少了。
也越来越显眼。
“好~啦,我就要这两袋,今天可以投币的对吧?”
“是的,可以投币。投币箱不找零,请您算好金额再投。”
“哎呀,知道啦——”
思追懵懵地看着万年不出店门的自家先生,像片云一样从身边轻轻拂过,在那位身材相当漂亮、正在大挎包里掏钱的男孩旁边站定。
他浑然不觉旁边站了个人。纸币被他攥在手里,可以想象揉成了一团,只能从指缝漏出来的一点颜色来确定那确实是钱。他正准备把手里那一团塞进投币箱窄窄的缝里,手腕下面就一凉。
一只手机从下面顶住了他的手。
“两袋面包35,用不着200,”蓝湛的语气波澜不兴,“你给多了。”
始终处于一脸懵状态的思追,智商忽然上线,瞳孔像猫一样收紧,啊啊啊啊地叫起来。
“——是你!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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