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一只蝴蝶刚刚破蛹而出,如西凝视着,它一点点舔舐着自己四肢,为展翅做最后的准备。仪式完毕,它优雅有力地挥动黄灿灿的翅膀,沉静美丽地停在向日葵花瓣上,虚幻得犹如一缕阳光。
“走吧,天快暗了。”如西收回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嗯,再等等吧。”叶丽托腮盯着桌上的刀叉,上面沾了一点油光,但显然她胃口不是很好。
“怎么了?”如西察觉到一丝她的反常。
“没什么,我可能年纪大了。”她闷闷不乐。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如西望向窗外,她们坐在一家装横一般的田园餐厅,除了隔壁的这片向日葵很吸引人,并无其它特色,甚至说店家不太会经营,不懂当代大多数来者的做派。人们往往疲惫,忙碌。闲暇时刻,并不会为了这片景色而过分委屈自身肉体的,不会任由热浪如向日葵般燃烧过来,像一时承接不来的热情。
那只蝴蝶早就在你视线离开它的几秒后彻底消失,仿佛未曾出现过。
“你曾经说,我的青春是男人珍藏的标本。”叶丽的声音轻巧地划开沉默的幕布,不露痕迹。
如西突然有些猜不透她的情绪,她知道叶丽也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好休整后振翅高飞,但她的心似乎是不定的,她并非有重获新生的迹象,但有飞蛾扑火的决然。两者都会给人一种振奋的表象,但不到灯光燃尽的黑暗降临,你很难区分它到底是哪一种。如西觉得人类的情感本来就是脆弱的,所以人出生才会哭泣,这是一种产生便如同伤口一般的美好,一辈子去卑微地舔舐,但只要你的心还会有甜蜜流入,伤口便永远不会痊愈。人总要有一些契机,打开潘多拉魔盒,唤醒那些黑暗中刺激你神经的情绪,使脆弱的感情蜕化为一生的纠缠。
“这只是朋友的劝诫,如果你想好受点,可以反着看,男人未必不可怜。”如西刻意搅动咖啡,勺子碰到杯壁发出声响,叮叮的清脆片刻缓解了这份炎热。
“也是。”叶丽漫不经心地也朝窗外望去,似乎是好奇对面的人在看什么。
但这显然不是叶丽心中满意的答案。不然一个星期后的深夜,如西也不会突然接到叶丽的电话,当时如西已经为了手上的工作繁忙了一个星期,捞来手机那一刻,反倒是有了些回魂的清醒,她清了清声音,按下了接听键,也很想知道这位老朋友近来过的如何。叶丽来电的大意是她要彻底地将那个人送给她的东西扔掉,但还颇为浪漫地希望这一场景有一个见证者,好歹显得自己不是那么落寞。如西笑:有个人见证只会更落寞,但我会去的。
叶丽把那天定在了七月七日,如西觉得合适的应该是七月十三日,七就当是去,十三就当是失散。去了又散,适合告别,干脆直接,当代的困难,或许,除了生死,少有银河般遥远的,人的伤口也是承载不了银河的。
“好了,这就是你挑的垃圾桶?”如西抱着一个纸盒子,觉得垃圾桶太小了,但很干净,这小区质量可见不错,其实,一路的绿植亦小有考究,不显富裕,但起码整洁。“你准备好打火机了吗?”如西放下盒子,问了句问得很迟的话。“当然!”,叶丽说完左右环视了一圈。如西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于是又认真打量了这周围的环境,从熟悉中升腾出一份了然,随后而来的便是满腔怒火。
如西放下盒子想要起身离去。叶丽却无声地拽住了她的裙角,蹲下了身,低下头,将无助埋在如西看不见的头发里。
“算了,那就去见见吧。”
如西内心无奈:我们是一个阵营的,可是你却投降了。
如西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发顶,随后在盒子旁蹲下了,她随意地翻动着盒子里的物品,各色各样的都有,大多她也见过,但似乎没什么新奇的,她真不懂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是怎么骗得了人。就好像,姜公钓鱼。
“你认真的样子真像一个专业的入殓员。”叶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突然从上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可你橘橙的齐身过膝裙不像是合格的家属装,而且还笑得这么大声。”如西打趣道。
“它们会希望我这样穿的。”她厚着脸皮说。“有些东西,实际上,它们连燃烧后死去,也是不愿意承认灰烬是它们的死亡,它们宁愿定义在燃烧最旺那一刻。”
如西必然理解话里的意思,有这种想法的人或许不少,但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这种浮在空中的感觉。那太不真实了,不真实的东西需要有足够多的心力去牵着。如果某天风大,抓不稳,或是线不够硬,风筝跑了,那么她一定会紧追着它跑,可是最后却看着它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如西刚刚翻动到一个自己没见过的星形耳环正欲开口问问,抬眼就看到穿着黑色一字拖鞋的双脚。她瞬间感受到了空气的安静与凝滞,却不愿意就这样抬头看。她先站了起来,然后摆弄好自己的一脸正气,却又觉得自己跟着她也活活像个疯子。
“你来干什么?”他的冷静并未出乎她们的意料。
如西等待叶丽酝酿情绪的时候继续打量着,其实她一直觉得对面人的长相只有眉毛是值得叶丽沉沦的,嘴巴有点大,鼻子也不够挺拔,只是说皮肤养得让人看着舒服,五官嘛,顶多算是秀气。
“我…”
“没什么,来送别的。”如西打断了叶丽,“你们聊吧。”她撤离到了一边,在树下低头捣腾起了手机。她觉得她离开会比较好,那样那个人就会不顾及旁人地去说一些狠话,好让叶丽不再对此抱有幻想。如西内心也隐约产生了一丝烦躁,她觉得安慰好叶丽是那个此刻穿着深蓝色情侣款睡衣的男人应该做的事,但很显然又不适合他来做。她无聊地翻开叶丽动态,发现显示“仅三天可见”。倒也好像还不舍得删。
如西觉得等了足够的时间,便抬起了头,却看到极为不真实的画面。深蓝色的男人往光亮的门口移去,光已经快要照在他的衣袖,背后却是一个蜷缩着的女人。她的影子在孤灯下拉长成虚弱的鬼影,躺在地上颤抖。随后,一声响,豆大的火便在火机上发出饥饿的哀鸣,它迅速地吞噬着那个盒子,又热烈地向她一个女人的橘橙色裙子发出邀请,却吞噬了地上的影子。
“好了,我们去喝酒吧。”叶丽擦了擦眼泪。
“这就对了。”如西觉得不如更不真实一些,她问:“你放过风筝吗?”
“你想玩?”
“嗯,我们一起去吧。最好挑个近一点的日子。”
身后的灰烬已经散落空中,全数覆盖在了垃圾桶旁孤灯的灯罩上,两个女人的声音在这个夜空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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