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我

别爱我

1、  初识

阿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她坐上去的那一刻，灰尘随着重量的压降“噗”一声四处逃窜，而施压的人并未在意这个细节，只是一味地摆弄右手指尖已经燃尽半截的香烟，还时不时地伸出左手透过五指缝隙看稀疏的光线，她闭上右眼，静静地用左眼看世界。

阿云的面前有一个破旧的洗手池，池身布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它就可怜地落在那儿，一动不动。水龙头有些灰旧，阿云起身缓缓地走到它面前，“吱钮”一声，斑驳的铁锈瞬间顺着哗哗流水倾泻而下，与池底“啪啪”撞出声响，并顺势溅到阿云的腿上和脚上，可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由它肆意妄为。阿云右手一个小动作，指尖的烟瓣儿便轻轻飘落到水花与池底的垂直交界地带，烟灰瞬时被流水拍打得四溅，烟身也被肢解地遍体鳞伤。阿云没有感情地盯着香烟的尸体，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做的事情，也是生命里看起来比较有意义的事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何塘第一次见到阿云，是他搬过去那所旧住宅的第一天。何塘拖着行李，笨重的皮箱与凹凸不平的地面相互牵制着、反抗着，他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孩在水龙头面前玩弄着烟头，这个女孩看起来20岁左右，但与同龄人感觉上非常不同，何塘细细地打量着阿云，她是短发，脏而乱，似乎还有头皮屑在空中飞舞，身穿一条破旧不堪的背带裤，裤脚被挽起，高低不一，上身是旧得发黄的白T恤，图案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形，女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站在水池旁边发愣，然而更吸引何塘的不是眼前这个女孩，而是“哗哗”流水的水龙头。

“这样多浪费水啊，不用就该及时关掉！”何塘放下手中的皮箱，快步走上去把流水的龙头拧紧，之后又返回拉起自己的皮箱，就在他转身那一刻，水龙头又被拧开了，而且水速比之前的更大，看来是对他的举动非常不满。何塘转过身，惊讶地瞅着面前的女孩，她的脸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阿云看到陌生男人盯着自己，嘴里鼓动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啐下一口痰，惹得男人更无法直视她了。

“随你吧！”何塘说着就往楼内走，他本来还想向女孩打问一下自己的房间号在那一层，可短短几分钟之内，却与她结下了梁子，看来得靠自己一层一层爬楼梯找了。

何塘的房间就在二楼的右拐角处，301，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想不通二楼的房间为什么要以“3”开头，若不是自己多看了两眼，没准儿现在已经爬去三楼找了，他拿出钥匙的时候擦了把汗，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可以回房间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何塘开门的时候故意往楼下瞥了一眼，那个女孩还站在那里欣赏着哗哗水声。

2、  姐姐

何塘后来才知道，女孩叫阿云，是自己的邻居，住在302，她还有一个姐姐，叫阿术，阿术是一个与阿云完全不同的女孩，或者说，她是一个成熟且富有魅力的乐观女人，一看就是个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有着俘获众生的外表和温和多笑的性格，令人一眼看上去绝对不会和阿云这种人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与认知反抗，阿术每周都会来看阿云，她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衣服忽然吃食，显然阿云并不稀罕，她好像从来不换衣服，也没见她吃过东西。

阿术和阿云是亲生姊妹，仔细一看，两人长得还是挺相似的，只是性格和作风完全相反。

“你怎么又来了？”许是不怎说话，阿云一开口嗓子被痰压得沙哑。

“冰箱里都空了，它好像在召唤我来把它空虚的胃填满，”阿术微微一笑，“胃是零食的坟墓。”

“烟呢？”阿云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搭着腔。

阿术好像自动屏蔽了她的问号，手和脚忙碌地收拾屋子，这是她没周都会反复做的事情，“你好歹换身衣服啊，”阿术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责问到，而后又继续收拾着桌上的垃圾。

“烟呢？”阿云略过阿术的责问，倔强地要着烟。

“姐姐忘买了，下次再带给你，”阿术尴尬地笑笑，“你也少抽点儿吧，对肺不好。”

“滚出去！”阿云听说没有烟，立刻跳起身来，激动地把阿术给轰了出去。

阿术被轰出门后，正好遇到要出门的何塘，何塘见阿术又来看阿云，心里竟生出了些高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阿术后心情就很好。

“何先……先生，请问您有烟吗？”阿术不好意思地问道，何塘则站在自己门口愣住了。

“你……也抽烟？”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只是阿术看不起不像是酗烟的女人。

“不……是她……”阿术尴尬的指着刚被关上的那道门，何塘这才会意，于是积极地打开门给她取出两包烟，只要是她的命令，他愿意效劳。

“谢谢……”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屋内的人似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冰冷的门再次被打开，阿云夺过阿术手里的两包烟，匆忙地下楼径直坐到水池边，她撕开包装，香烟顺势散落一地，她慌忙地从地上捡起一根，却发现自己手里没有打火机。

“火呢？”阿云尖着嗓子朝楼上喊道，何塘立即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扔给她。

何塘替阿术感到不值，阿术做了这么多，连自己一个外人看了都很感动，可阿云却偏不领情，即使这样，阿术还是一味地付出着。

“你把她惯坏了，哪有这么做姐姐的？”何塘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实际他是心疼阿术。

阿术低下头微微一笑，甜蜜的嘴唇给人以红石榴般的遐想，这么温静的女人，哪个男人不动心？“不，是她在容忍我。”阿术淡淡说了一句便立刻回房继续整理杂物。

3、  容忍

何塘回来的时候阿术已经走了，阿云还在台阶上坐着，只是手里没了烟，水龙头却还“簌簌”地流动着，何塘也不去管了，他顺着阿云在台阶上坐下，“你姐姐对你很好，”何塘偏头看着发呆的阿云。

“你不嫌地上脏吗？”阿云答非所问。

“她为你付出了很多。”何塘并不理她的话茬，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是付出了很多。”令何塘讶异的是，阿云这次并没有反驳他。

“你为什么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何塘继续问。

“因为世界抛弃了我。”阿云幽幽地回答道，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衣服反而更脏了，不过她倒不在意这些，只是默默上前把水龙头拧紧，然后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在何塘的期待中，他终于迎接了阿术再一次地到来，这次他主动要求去屋里喝杯茶，阿术同意了。阿云回到房间后，何塘已经走了。

“聊完了？”阿云好像是第一次关心阿术。

“怎么？你不开心？”阿术反问道。

“没有，你该走了，我想休息。”阿云看到房间已经恢复了脏乱，知道阿术要走了。

“我下周还会来。”阿术在阿云额头上亲了一口，十分暧昧地抚着她的脸，她也并不反抗，好似自己已经习惯了，即使恶心，她也懒得抱怨，“对了，何塘说他以前好像见过你。”阿术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了，阿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该小心的是她。

阿云照常在布满青苔的水池旁吸烟，只是旁边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何塘。两个人默默抽着烟，谁都不多说一句话，互不打扰，却互相陪伴。阿云并不介意自己多一个朋友，何况她根本就没有朋友。而当何塘说他的职业是警察的时候，阿云立刻在心里埋葬了这段短暂的友谊。

阿云和何塘抽烟的时候，阿术来了，那是阿术第一次看到阿云的笑容，而让她笑的，是别人。她爱阿云，所以不可能让她身边有多余的男人，以前是，现在也不会变，否则，她会让这个男人永远消失。

“你以后不要出门了，”阿术将手里的抹布丢在了桌子上，“你以前不是做得很好吗？”

“何塘喜欢的是你。”阿云幽幽地说道。

“可是他爱的是你。”然而阿术早已看穿了一切。

“阿亮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云不想再让无辜的人丧命。

“他是个警察，”阿术幽幽一笑，双手突然用力把阿云逼到墙角，用自己的红唇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冷唇，直到两人的嘴红肿出血，她才肯罢休，“你早就知道了吧？你是不是想看我死？”

“我要是想让你死，在阿亮出事的时候就让你去陪他了。”阿亮是阿云大学的男朋友，而阿云当时还是姐姐的女朋友。阿亮和阿云是地下情，可阿术还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啊！”随着阿术的一声尖叫，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阿云知道，她又开始重复以前的习惯了，她把房间整理干净，却又毁灭在自己手里，虽然不快乐，但至少有人陪着她一起痛苦，“别挣扎了，阿云，你离不开我的，所以就这样让我们，互相折磨一辈子吧！”

4、  真相

以前阿云是个活泼开朗的乐观女孩儿，即使她从小就知道姐姐对她特殊的爱，她单纯地以为那是亲情，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个人隐私渐渐增多，这种与众不同的爱不仅给她频繁地带来身体上的折磨，还面对着精神的崩塌，直到遇见阿亮，然而姐姐的爱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当她知道阿云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刻，自己的世界仿佛坍塌成一片废墟，她独守着内心的这座空城，荒无人烟，她小心翼翼地蜷缩着、伪装着，却不愿清醒，她宁愿阿云恨一辈子，也要阿亮彻底消失，阿云去报了案，接案的民警就是何塘，可当她发现凶手是自己的亲姐姐之后，脑海瞬间天崩地裂，一夜之间，她变成了性格阴暗、孤僻的阿云，她发誓要让阿术好好的活着，而自己，则要折磨她一辈子，即使牺牲赤裸的躯体，也要让阿术一辈子因得不到她的心而痛苦着，然而这种畸形的报复，却没带给她丝毫的快感，她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不去别人心里，也不让别人进来。

阿术笑着走了，再也没来过。阿云的房间没人整理，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阿云再没出过门，她听了阿术的话，而何塘也再没找过她。她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享受着房间内的凌乱不堪，她很喜欢这个污浊的世界，因为更能清楚地看懂人心，而褶皱的沙发带给她安全感，因为它像一具尸体那样躺在那里任她宰割，却永远不懂得反抗，永远不会离开。

尸体？阿云忽然跳起来，她顺着发臭的地方闻过去，衰败不堪的沙发散发着腐臭，让她觉得阵阵恶心，她用手指捏起沙发缝里逃窜的蚂蚁，一只，两只，三只……她的双手开始颤抖，最终还是用力地撕开了沙发表层，瞳孔瞬间放大，何塘就躺在里面，早已没了气息。阿云浑身颤抖，阿术果然这么做了！

“喂？”阿云第一次拨了阿术的手机号码，也是最后一次，电话里传出阿术懒散的声音。

“我们见一面吧，你都好久没来了……”

对于阿云的邀请，阿术也很惊讶，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颤动的心，想要与她见上一面。已经冷战了这么久，必然要有一个人主动的，而这次竟然不是她，她觉得阿云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很是幼稚，而她偏偏喜欢这种主动的幼稚。

阿术到的时候，阿云在房间里抽着烟，嘴里慢慢地吐着烟圈，之后又用自己的手聚拢住，不想让它散去，可就在松手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是时候该结束了！阿云二话不说就把阿术引到她的床上，两个人坦诚相见，而右手的滚烫的烟头被她扔进了易燃的沙发里，就在二人绵绵交织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了整个房间，两人只觉得浑身炙热，却再也不愿意分开。

弥烟滚滚，顷刻间围堵了整座旧楼，爱与恨，痛苦与虐忆，四向消散。没人发现这栋楼起火了，也不会有人窥探这些秘密，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阿术，随它去吧，反正，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