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星星揉进梦里

　　北京的夜晚，依然是这么繁华，我望着满天的繁星，想起了那时妈妈跟我说：“小轩啊，你知道嘛，你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星星，你看，这星星啊，每颗都不一样，但是大大小小，都是亮晶晶的。你也是这样，是亮晶晶的小轩，知道了嘛？”

　　那时候的妈妈，笑起来真好看，不像别人都让我喊他爸爸的那个男人。

　　书上讲过，爸爸妈妈是叫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那个男人，每天喝酒，还经常打骂妈妈，说怪她生了一个傻儿子，什么自闭儿童，就是傻子。

　　我问过妈妈的，我说：“妈妈，我是傻儿子吗？”

　　妈妈的身上青青紫紫，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在学校的时候，胳膊被桌子角扎到了，也是这样的颜色，我知道，那很疼的，我也知道，妈妈身上的这些颜色，是从那个男人的棍子上来的。

　　可妈妈总是用亮闪闪的眼睛告诉我：“小轩，你是很亮的星星啊！”

　　“是哦，妈妈，小轩要做最亮的那颗星星。”

　　我开始喜欢天上的星星了，似乎能看懂它们在说的话，于是，我拿了纸笔，要把它们画下来，如果我识字了，我还要把它们都写下来，用最漂亮的文字。

　　老师看了我的画，很高兴的拿走看了，过了几天，老师拿过来了红彤彤的奖状还有金黄色的小奖牌，跟我说，市中心的美术室的老师觉得我画的很好，以后可以出画本的。

　　我不懂老师说的，但是我知道这个红奖状和金奖牌妈妈看到了一定会笑的，那天放学，我背着书包很快就跑下楼了。

　　可是妈妈没来接我，是姨妈来接我，妈妈说，姨妈也是很好的人，她总是对我笑，可是我也不敢跟她说话，我只敢跟妈妈说话。

　　我问她妈妈怎么不来，她不说话，但是也不笑了，我坐上了她的车，她带我到了一个很高大的楼那边。

　　我认得这栋楼！这里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看起来总是让人难过，曾经有个叔叔，我妈妈叫他医生，他说我是自闭症儿童，我记得，那时候，他把我妈妈弄哭了。

　　我不要进去，我害怕这个地方，我讨厌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和外边的人一样，总是在极力反对着妈妈，他们把妈妈弄哭，和妈妈吵架，都是坏人！

　　我的手颤抖着，手指头紧握成了拳头，我后背一阵阵的凉，眼睛热热的，眼泪混合着汗水流了下来，我嘴唇也在颤抖着，可最终我还是喊了出来：“姨妈，我不要进去！”

　　额头上的冷汗和眼睛里的泪水慢慢留了下来，我不再说话，扭头想要跑出去，我才不要进去这个地方！

　　姨妈急了，在后边追我，喊我：“小轩，你妈妈在这！”

　　我停住了脚步，双肩瞬时垂了下来，扭头看她，妈妈今天没来接我，是来这了嘛？

　　“小轩，你再不跟我进去，你妈妈就不见你了。”

　　我相信妈妈在这里，我松开了手，朝姨妈走了过去。

　　妈妈一个人，来这干什么呢？姨妈脸上看着很急迫，我不敢问她。

　　姨妈带我进了另一个楼房，我认识那三个字：急诊楼。

　　妈妈以前，没带我来过这个楼。

　　我记得那个房间里，妈妈满脸，满身都是红的，我又在穿白衣服的叔叔脸上，看到了那样的表情，是无力的表情吗？我脑子里忽而闪出了这个词。

　　姨妈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到她是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

　　我好奇的扭过头看妈妈，妈妈仍然在笑着，可是她看起来好累，我讨厌她身上这很脏的红色。

　　“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刚才的恐惧一阵阵袭来，我想哭，但还是憋住了眼泪，妈妈会伤心的。

　　“小轩，妈妈跟你请个长假好不好，妈妈太累了，想休息，妈妈的星星朋友们呢，也在喊我去找他们玩，小轩，可能要等小轩长大了才会回来，答应妈妈，小轩你乖乖长大，等妈妈回来好不好？”

　　“我不要！”

　　我看着妈妈很恳切的目光，我知道我该懂事一点，不该拒绝妈妈的。

　　可是，“妈妈，我不想要你离开我。”我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我知道，我一定不是妈妈爱的那个乖乖的小轩了。

　　“小轩，你乖乖听话，等妈妈回来。”

　　妈妈说完，闭上了眼睛，不听我说话了。

　　周围一片喧哗，我听到了姨妈在大哭，白衣服的叔叔阿姨一直叹息。

　　妈妈走了，不理我了，不愿意听我讲话，我也哭了，眼泪哗哗哗的流，妈妈一个人出去玩了。

　　我开始怪她，我知道这不对，妈妈也会想要出去玩，可是，她为什么不带我？

　　他们说，是那个男人喝了酒开车，妈妈才没了的。姨妈说，他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送妈妈一个人出去玩，是真的该被抓走，我也开始恨他。

　　我住在姨妈家里，我越来越爱天上的星星了，我知道，妈妈在那里和他们玩耍，星星那么亮，妈妈会很开心的。

　　我开始画星星，写星星，我长大了，会自己买衣服，自己吃饭，会很多了。

　　我每年都会给星星写信，妈妈看得到。

　　美术室的白老师也常来找我，我看到，我画的星星，写的诗，被印成了小册子，还有星空一样的书本，那上边有我的名字：曾雨轩。

　　后来，白老师给了我一张卡，告诉我，可以买新衣服，新房子，穿给妈妈看。

　　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找我，白老师挡也挡不住，他们穿着比我好看的衣服，却对白老师粗鲁无礼。

　　他们拿着一打打的合同过来，说很多话，让我写自己的名字。

　　我这双手，是为妈妈和星星画画写字的，怎么能为他们写？

　　再后来，白老师的精神也没太好了。

　　但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叫晶晶，她的眼睛，和妈妈一样，像星星一样。

　　我像爱星星一样，爱上了她的眼睛，我开始和她讲星星和妈妈的事，她的眼睛，笑起来是美极了。

　　有一天，晶晶也拿了一打合同来，我们坐在房顶看星星。

　　“阿轩，你愿意像写星星一样，写给我你的名字吗？”她笑眯眯问我，一双眼睛仍然很好看。

　　我打开了那白纸，和之前那些人拿过来的差不多，我只觉得脏。

　　“晶晶，这些纸，太脏了，我回去用我的纸给你写信好不好，”我回答她。

　　“可是我喜欢，就是想让你帮我写一个名字，”她噘着嘴，开始撒娇了，眼睛笑的更好看了。

　　“好，”我拒绝不了，就像我拒绝不了妈妈一样。

　　那之后，晶晶很少来找我玩了，我知道，晶晶说她要上班，所以她没给我打电话，没回我发出去的消息，我除了想她，除了无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了两周，晶晶来了，我很欢喜，可她不是一个人，她带着几个人过来了，我知道，那是如果白老师美术室的那几个穿好看衣服但很肮脏的人。

　　我怒视着他们，看着晶晶。

　　她用我跟陌生的成熟的口吻，跟我讲了说，我需要跟他们走，做新书发售，作为作者的出场人。

　　我拒绝了她，我说过，我写给星星的书，不卖的，更不卖给他们！

　　可是晶晶说，合同上已经签了。她脸色很严肃，严肃到，我觉得她在压迫我！

　　我再看她的眼睛，根本没那么好看了，这样的晶晶，很陌生。

　　天旋地转间，我大喊道：“你骗我！你盗用我妈妈的眼睛，用来骗我！”我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妈妈派来的天使，没有了！

　　她仍然在冷静的一直说，我只觉得耳边如苍蝇嗡叫般，聒噪扰人。

　　许是见我我没反应，她上来拉我的手，脸上又换上了之前那样的笑容。

　　可是我再看到这样的笑，只觉得恶寒，她的眼睛，哪有半点星星的光亮？！

　　我使劲推开了她的手：“你，把妈妈的眼睛还给我！”我大哭。

　　她也不耐烦了。

　　“什么自闭症？！我看就是个傻子，你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我看，你妈妈就是被你这个傻子气死的！”

　　“你说……妈妈是被我气死的！”我后退了两步，颤抖着开口：“怎么可能呢？妈妈是出去玩了而已，我跟你讲过的啊！我才不是傻子，是星星们的朋友！”我反驳。

　　“那你还说，你长大了你妈妈就会回来的，回来了吗？你妈妈被你气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天上的星星，不会说话，怎么会有朋友？”她吵道。

　　我妈妈……被我气死的……

　　星星……不会说话？

　　对啊，它们没跟我讲过一句话。

　　我颤抖着嘴唇，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反驳她了，脑袋嗡嗡作响，我长大了，妈妈怎么不回来呢？

　　他们骂骂咧咧的走了，我不想管。

　　到了晚上，我上了楼上的天台。

　　今天北京的夜晚，依然这么繁华，满天的繁星，我知道，妈妈也一定在那，可是为什么不回来呢？

　　妈妈，你不回来，我过去陪陪你好不好，你说过，我不是小傻子，可是，我长大了，你干嘛不回来呢？

　　天台上最边缘的那层台阶，离星星真近。

　　我曾说：我想把星星揉进梦里，那时候，满天的繁星，只属于我和你两个人，玩的多开心啊。

　　可是现在，我不想等了，我想去触摸星星的光亮，想去看看你对我闪烁着光芒的眼睛。

　　一步，两步，三步。

　　我走上了台阶。

　　妈妈，你愿意见我吗？

　　天台上，那个身影，舒尔坠了下去。

　　流星般，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