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元
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奇女子。
金庸用断续法刻画这个人物,截取了她出生时期、少女时期和开创宗派时期这三个时期来写,出生时期主要从侧面描写,主要表现李莫愁和杨过,李莫愁的人性中柔软的一面表现出来,人物也因而丰富起来,让读者在憎恶的时候又怜悯她;杨过的机智勇敢当然是继续强化了,也为后来郭襄和杨过的特殊情缘作了伏笔;少女时期的郭襄是神雕侠侣这部书后半部分的大亮点,小龙女的消失,杨过的隐退,这本书的主人公都不出场了,金庸用郭襄来推进情节,来侧面表现杨过侠义精神的升华,也将杨过带入新的情感冲突之中,风陵渡,襄阳城是见证郭襄情感变化的重要地方,她从潇洒明慧变为忧伤孤独,为倚天屠龙记的情节展开作了铺垫。
倚天屠龙记中的郭襄一开始就是痴情孤独的,没有人能走进她的情感世界,她一直在无望的追寻,寻找成为她的生活方式,神雕侠侣的世界里深情的男女很多,杨过,尹志平,小龙女,程英,陆无双,郭襄,都是这样的人,其中论襟怀郭襄绝对是一个上上之流;郭襄也从此消失了,而以侧面的形式散点出现,一个是她40岁后出家为尼开创峨眉派,用风陵和黑沼灵狐来记念16岁的生活和那段刻骨铭心从不淡忘的感情;一个是倚天剑,她在襄阳城破后一直想完成父辈的遗愿;这样郭襄不仅是重情的人,也是爱国的人,就将郭靖黄蓉的儒家精神和东邪杨过的深情以及南帝等人的隐逸悲悯之情综合起来,她是矛盾而又协调的人,毫不否认自己的情感,但又能坚守自己的信念,是一位真正的大宗师,她不是主角,但她的精神层次和杨过张三丰是同等的。
金庸显然非常偏爱郭襄,她唤醒了李莫愁的母性,可惜李莫愁缺乏一点智慧,如果能就此放下屠刀,李莫愁不会那么乖戾直至惨死;她唤醒了杨过的生命意识,珍爱生命,不以身殉情;她陷入情感旋涡,却不沉溺,能自觉担当和不断超越;她的明慧潇洒是中和之美的大而化之。
我个人以为金庸借鉴了红楼梦的横山断云的写法,杨过是很热的性格,他见不到了小龙女,以这样的性格江湖很难平静,但如何写这是很难的地方,小龙女此前也消失过,她很冷的人,江湖不会有什么风波,杨过的热让他惹了不少风流事,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都是情根深种,这次情节上是重复了,那么就要犯中求避,这时谁来推动情节?杨过的形象又如何塑造?金庸来了个大迂回,不写杨过,不写襄阳,不写活死人墓,不写绝情谷,而写风陵渡,用戏剧化的场景描写就如老舍的茶馆、鲁迅的药里的茶馆,写江湖一次普通的邂逅,写江湖豪客的对话,就自然引出了神雕侠,这是分明的侧面描写,也设置了悬念,一个名满天下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究竟是谁?这段对话也自然表现了郭襄小东邪的性格特点,郭襄的“好奇”(司马迁的好奇)促使她和山西一窟鬼一起去见神雕侠,后来的事情就有了自然的逻辑。郭襄如云,杨过如山,不写山而写云,这种写法在红楼梦里出现过几次。
小龙女第一次消失,小说人物布局上失衡了,男性人物多,女性人物少,怎么办?金庸用西方流浪汉小说的套路写杨过寻找姑姑,一路上就以女性人物为主了,陆无双、程英、耶律燕、完颜萍相继登场,平衡就实现了;小龙女第二次消失,以郭襄的登场来解决这个问题,不同的是郭襄太亮眼了,一个人就撑起所有故事,不再需要此前写群体形象了。
郭襄的故事设置是出走,第一次出走是基于增加阅历,但这次无意的出走却显示了郭襄精神世界的超凡脱俗,那么在神雕的世界里能和她精神上高度共鸣的只有杨过了;第二次出走是寻找,寻找杨过,是寻找精神上的无可实现的慰藉,这一次是主动的;两次的出走开始构成郭襄的整个人生,直至她大彻大悟,开始安定下来,开宗立派。
郭襄的人生太让人惊奇了,上天无比慷慨地馈赠了太多东西,但又极其吝啬,她没法得到爱情,陆无双的率性,程英的超然,公孙绿萼的深挚,她全部都有,并且矛盾性地协调地存在,但她与生俱来的大格局是她们没有的,她和这些苦恋杨过的女子一样悲情,但她的超越是她们没有的。
郭襄的刻画金庸是煞费苦心的,从精神实质上看要先从祖辈说起,郭啸天李萍一生的作为相比下一代太平凡了,但他们忠贞刚烈的个性植根于郭靖身上,这个性格又在郭襄这里延续下来,郭襄历经磨难,却百折不挠,忠于爱情忠于信念忠于父辈的心愿,就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也绝不后悔,这与郭靖是一脉相承的;黄药师冯蘅气质高雅,出尘脱俗,智商情商都登峰造极,冯蘅的美丽善良和聪明机变,黄蓉的忠于爱情眼光独到,绝不苟合流俗,这些优秀品质又自然地传递到郭襄身上;金庸不惜牺牲郭芙和郭破虏,尤其郭芙,将她写得极为令人憎恶和反感,这所有的铺垫其实都是要写郭二小姐郭襄,郭襄一出场就置身于当世的高手争夺之中,一出现就吸引了李莫愁、杨过和金轮法王,李莫愁为之大动慈爱之心,金轮法王为之大动传钵之念,金庸的人物中没有这样奇特的人了;十六岁后一出场就让神雕侠露出真面容,就化解了襄阳之难;倚天屠龙记里一出场就吸引了何足道,一纷争就牵涉到江湖大格局的突破。金庸太爱她了,把她放置于大变局之中,如日出海,如月出云,总是光芒万丈,只是冷清收场,让人无限悲悯和感叹。
郭襄是一种价值观的化身,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化身,是菩萨再来,是来济世的,纵观她的一生不曾为自己谋过什么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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