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阿一

今天八月十四

黄书上说

彭祖百忌：乙不栽植千株不长 巳不远行财物伏藏

五行：覆灯火 成执位

凶神宜忌：重日 朱雀

宜：嫁娶  求嗣  解除 进人口 入宅

忌：安葬  出行 行丧

有个男人已经在客栈的门口站了两个时辰了。

期间他看了十四次剑，望了二十六次客栈对门的路。

他在等人。

“客官，进来坐吧！一壶茶才五个铜板，可以坐很久的。今日风头偏东南，晚上怕是要下雨，初秋得雨最凉心了。添二钱银子就可以舒舒服服的住一晚……”伙计偏头看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客官～？考虑考虑吧。等下天黑尽了，住店的人可就多了。”

这个男人终于把看着路的头，扭过来看着一脸讨好的伙计。

伙计吓得一愣神，话都忘了说，忙惊恐退到柜台处。却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男人。

头发很黑，可在光亮下会映出点紫色。身材算不上精壮，甚至说是单薄，但从他握剑的姿势和力道可以看出爆发力很强。穿着有些脏乱，像是在外飘荡了许久。整个人存在感极低，到现在为止，客栈内都没人觉得他碍事。这点让伙计像不明白，要是放平常，一个算是邋遢的男人站在门口不说两个时辰，就是一刻钟也会被其他人给叫嚣着赶出去。

这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

伙计想想都汗毛倒立。

是……他得脸。

这个男人不丑，剑眉星目，可以说俊俏。可是如果这是长在一张死人脸上呢？对，伙计刚才看到的，就是一张死人脸！

死人脸什么样？

脸色青灰而泛冷，表情僵硬且双眼无神，齿唇薄利色偏苍白，满脸煞气……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这间客栈叫【归途】，在南来北往的十字口上。伙计当差四五年间，在客栈内收过的尸体数不胜数，所以伙计确定那就是张死人脸！

客栈内掌上了桐油灯，对面得路越发的模糊起来。正如伙计所说，开始飘雨……人们一个一个的顶着外衣赶进到客栈里面。

可是，

他还没有来。

雨已经从檐外飘进来，浸湿了他的外衫，但他却像没感觉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过天下怪人太多，伙计除了刚开始惊慌了下，也没太关注他。

天已经黑尽了，一片漆黑。除了客栈内明亮的灯火。

只是那个男人面对的是黑色，所以看不到背后的光。

“听说，老佛爷莫桑叶死了！就是昨天早上的事。丫头见他都快正午了，还不出房，于是就叫了管家。尸体就被钉在了门板上！”客栈内一桌上一个剑客打扮的人用一种崇拜的语气说着这事。

“我从赤桃河北边过来，也听说了。莫家固若金汤，谁这么大本事，能把叱咤风云二十年的老佛爷给杀了……”说话得是个生意人。

“是阿一！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剑客！”前面说话那人突然激动起来，可话音刚落语气一转“可惜，从没人见过他真面目……”

“只怕是见过他的人，都随老佛爷去了。”说话的是个女人，似乎她对门口那个男人挺感兴趣的，接着喝茶多看了好几眼。对面得商人倒是对她姿色很满意，脑子里想着她衣服扒了傲挺的双峰和白玉般的肌肤，还有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和圆润饱满的屁股，要是晚上能干她几翻……想着竟然有了反应。

女人似是看穿了那商人的想法般，不仅扭了扭屁股，还媚眼如丝的看着他羞笑却也没忘说话“听说，他唯一的女儿不见了～若真是阿一杀了他，难道阿一还抢了他女儿？？”

女人在桌下的脚，轻轻得撩开裙摆，慢慢搭在一旁商人的腿上，再细细地摩擦挑逗……

商人眼睛一亮，看女人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就连一旁的剑客都能看出淫秽来。

一会儿。

商人跟女人便前前后后上了楼，去了客房。

剑客喝了几口茶，平淡无味。便让伙计换成了酒。

“门口的人，你过来，陪我喝酒……”剑客举着酒杯对着门口那个如石头一样的男人邀请到。

这次那个男人动了动，回过头，眯着眼盯着邀请自己的那个剑客。就在伙计肯定他又会扭过头，看着外面时。那个男人竟然抬起步子往客栈里走，然后坐在剑客的对面！

“我可以喝这个酒吗？”

那个男人看着面前的酒壶，开口问剑客。他的声音跟他脸一样的冰冷，可是这也没能让剑客觉得异常。

“当然！”剑客，笑了笑起身给男人斟酒“我叫阿二，因为江湖上有一个阿一，所以我只能叫阿二。你呢？”

“我？”男人喝了口酒，似乎是酒太烈了，他一直皱着眉头“……我没有名字，我有故事，你听吗？”

男人说完话就看着剑客，也不能叫看，因为他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是望着剑客的方向。

剑客不禁大笑起来，在这安静的客栈犹为突兀。

“有意思～，那你说说故事，当下酒菜。”

伙计听到他俩的谈话，也不自觉的在柜台处竖着耳朵听……

男人，自己倒了碗酒。从污秽的衣袍内伸出的手，相当漂亮。

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玲珑剔透。没有女人的纤细柔弱，没有男人的粗糙污浊。

两个字，

漂亮。

男人感觉到剑客盯着自己的手，于是说。

就从这手说起吧！

“有个摸骨相士说我手骨灵秀生气，是安定富命之相。可偏巧，我要家无家，举目无亲，注定一身漂泊，劫运横生。”

说着，男人也摊开手，盯着自己的手看。

又说。

“那相士说，若要安稳无事，这双手自得出入污秽脏浊，以掩天命。

可偏巧，我遇上一个人。他最爱这双手，所以为他，我拿起了这把剑！”

男人将手上的剑拿起横放桌上，眼里终于看到丝柔光。

“是把好剑。”

剑客这样说。

“它跟了我十二年，到明天就十三年了。我十六岁就带着它，做了不少事。

那个相士说，我而立犯煞，所以之前必有大劫。若过得便越过越好，若过不得，则荒郊野外，乱葬游魂。

最后，我把那个相士给杀了。就是用的这把剑。”

“他说得不对？”剑客似乎藏着笑。

“不。他说得很对。”男人又倒了碗酒，掂量了下酒壶“没酒了。”

“这好办。伙计，再上壶酒！”剑客一吆喝，伙计便拎着酒壶过来。

“客官，你要得酒。”乘着说话又打量了那男人几眼，这次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被吓到。

“我真好奇，那个让你拿剑的人，是谁？”剑客也倒了碗酒。

“他吗？”男人似乎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是个干净的人。”因为肮脏的事都由我来做。

“他是在田里捡到我的。那年天干，死了好多人。

他说，这么漂亮的手，没了多可惜。于是他丢给我一把剑，然后我就跟着他。

他偶尔会拉着我的手看，一寸一寸的抚摸。偶尔会说，你要是个女儿身该多好。

每当那种时候，我总是窃喜又恐惧。”

“你爱上他了？”剑客看了看门外还在下的雨。

“………我不知道。”男人苦恼的抿了下唇。

“已经亥时两刻了。雨到现在还没停，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他，已经来了。”男人喝了最后一口酒，就起身去了门外。

“可能，我就是你们找的那个阿一。”

男人临走前，这样跟那个剑客说。

客栈对面的路上，有团黄光在雨中很是朦胧，男人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随着那个光越来越近，男人周遭的氛围却越来越低沉。

最后，那个光后的人终于走进了客栈。

剑客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进了客栈，只是昂贵的衣物被路上的泥泞溅得很脏，他打量着这家客栈，似乎再说，也不过如此啊！

最后才把目光投向男人。

“阿一，进去吧。他不会来了。”说完话，他掸了掸衣服下摆的泥水，进了客栈。

“伙计，来壶酒，要温的。”然后注视着门口的男人。

“好嘞～客官，稍等！”伙计应承着连忙打酒送去厨房温热。不免打量了这人几眼，挺亲近的主，但骨子里露出的清高让伙计知道，那份亲近是假的，他最看不起像自己一样的人，还有像门口男人样的人。

男人还是回到了客栈里面，坐在他对面。

“怎么是你？”

男人握剑的手，指节已用力到泛着青白。表示着男人很生气，很失望，却有在极力的隐忍。

“你该庆幸，还有人来。”对面的人瞥了眼男人，真是受不了他的的邋遢。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丝嫌弃。“老佛爷刚走，他要忙的事多着呢，可没空理你～”

“可是，他说过……”

男人感觉像被背叛了般，语气也不在是平平淡淡，变得有起伏情绪起来。但却被对面的人用着近嘲笑般语气打断了。

“他说过的话多了去！凭什么要跟你兑现？？你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条狗，知道什么是狗吗？”

对面的人，看了眼男人。

“就是你这样的～”

阴阳怪气。

“客官，你要的酒，和配酒的菜。”伙计麻利的做完事，赶紧退到柜台处。

“今天八月十四，黄书上说：

宜：嫁娶  求嗣  解除 进人口 入宅

忌：安葬  出行 行丧

他知道吗？”

男人勿自倒了碗酒，盯着飘散的热气说。似乎是喝了许多酒，让男人身子暖了些，说话也没那么僵硬，利索了许多。

“再有一刻，就十五了。这些都是老黄历。就算忌：安葬  出行 行丧  又如何，他怕过这些吗？”

“没怕过。”男人应承到。

“他让我问你，人在哪儿？”

“南下宿城，北城区，有间当铺叫【来路】。里面有个人，叫去兮。你告诉他，是阿一说的。他就会带你去找人。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宜忌两样他全占了……”

男人又恢复了开始冰冷的模样。把玩着手里的酒碗，十指灵活。

就跟他用剑一样。

“我去接人。”那人说完话，放了锭银子在桌上，就走出了客栈。一旁是滴着水的油纸灯笼，刚才里面发出过朦胧的光，现在他的主人已经不要它了。

“伙计，什么时辰了？”

男人脸上终于看到丝红晕，旁桌的剑客，知道他已经喝醉了。

伙计看了看一边的计时，说到“刚过子时。客官剩下的钱都够要间房，好好的洗个热水澡，再睡一觉。”

“已经十五了吗？”男人又倒了碗酒呢喃“中秋了。伙计，可有月饼？”

“客官要的话，我马上差厨房的做来。”

“算了……”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留着那钱，给我买口好棺材吧！”

“……啊？！”伙计一下没反应过来。

剑客拿着酒碗坐到男人的对面“一个剑客，这样喝醉是很危险的。”

“你还想听剩下的的故事吗？”男人青白的脸已经红润起来，醉眼迷离，面若桃花。竟然有几分妖冶。

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我已经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剑客看得男人有点移不开眼。

“那可以，天亮了才动手吗？我怕冷～”男人抚摸着手上剑，柔情得像是跟情人道别。

“当然可以。”

剑客豪爽的笑了笑。

“我还是很好奇，你爱那个男人吗？

莫家守卫森严，机关暗器更防不胜防。他没理由不知道，你是九死一生。

没理由不知道，你已经中了毒。

活不过十五早上。

更何况，你还遇到了我。

一个杀你欲狂的，阿二。”

“他知道，所以他才不来。”男人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唇角轻扬，笑逐颜开。

惊艳！

剑客想到这两个字。

却又莫名的觉着难过。

“你们，可不是遇上的。

从莫家出来就一直跟着我。

还有痞子商，和胡娘。

能让我知道，是谁雇的你们吗～”

男人敛了笑，看着门外的雨，有点失神。

“你心里有数，又何必再向我确认。所以，我才一直问你，你真的爱他吗？”

剑客似乎也没了心情再喝酒。看着面色桃红的男人心猿意马。

他真的想杀了我。

男人想。

“知道我为什么被江湖上称为【阿一】？

杀人，一刀毙命。

侍人，自始从一。

排名，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可惜，马上就要变为过去了。”剑客不自觉的竟带了丝怜悯。

“不，已经是过去了。”

男人强调了一下，没再说话，一直都没再说话。

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柜台处打起了瞌睡。

惺忪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大厅里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油尽灯枯。

大厅里只有男人趴在昨晚的桌上，柜台上放着三间房的钥匙。想来剑客那伙人已经走了。

伙计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客官，昨晚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没听到回答的伙计，往男人走去。刚绕出柜台，伙计就停住脚。

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也听不见，再也不能回答。

黑色的血液还是一滴一滴的下坠，缓慢得蔓延。

男人睁那双无神的眼，他最后看到的景象。

是在那个哀鸿遍野的年代，一个眉目干净的少年，天生带着疏离的气质。拉着自己的手说：

这么漂亮的手，没了多可惜。

然后自己就跟在他身后，一直走。一直看着那个孤独寂寞的背影成长。

自己最开心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他抚摸着自己的手轻叹：

你要是女儿身，该多好。

所以他娶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莫桑叶的女儿。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男人就在冰冷锋利的剑刺穿他身体时，他还在想。

我真的爱他吗？

可惜，男人再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伙计把男人的尸体拖到客栈后面的乱葬岗，在他身上搜到了两个铜板。

还发现了一个……

秘密……

伙计小心翼翼的撕开男人脸上的人皮面具，虽然男人已经死了。

可是伙计做的时候，不免还是心跳加快，看到越多，心跳越快。

最后，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伙计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就像每一分骨骼，每一个棱角都是细细的打磨过。就像每根睫毛，眉毛都严谨的计算过……

这样青灰的眼色，加上那双半阖的眼。伙计被这种病态的妖冶迷惑得离不开眼。

越来越近，越来越冰冷。

当伙计温热湿润的唇碰到男人唇那一刻，那种触心冰凉和干涩的感觉。

让伙计蓦然惊醒！！！

他疯跑会客栈，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很久后，伙计想起男人的一句话:

荒郊野外，乱葬游魂……

【宿城  北城区  来路】

“你是去兮？阿一让我来找你的。”

一个身着不凡的男人，看着面前用鸡毛掸子掸着古董器皿上的人，尽量用一种近乎于尊敬的语气问道。

去兮，抬头看了眼这人，然后才起身。

“今天是八月十五，阿一吃月饼了吗？……怕是吃不成了吧！”

去兮看着南面，下午夕阳正好。今晚的月一定是明亮如镜吧。

“你随我来。”

去兮拿着鸡毛掸子，往当铺里面走去。虽然不愿意，那人还是跟着过去。

进到一个较黑的长廊。

“今天八月十五

黄书上说彭祖百忌：丙不修灶必见灾殃 午不苫盖屋主更张

五行：天河水 收执位

凶神宜忌：大时 大败 咸池 天贼 九坎 九焦

宜：祭祀 冠笄 捕捉

忌：嫁娶 开市 造屋 作梁 合寿木

阿一，今天走得好……”

里面越来越暗，最后只听到去兮的脚步声和清冽的说话声，在空旷内回响。

“我不叫去兮……”

跟在后面的人只看到眼前寒光一过，接着心口一阵锥痛，连基本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去兮，只是一个暗号。表示世上再无阿一，也再无你……

当然，你要的那个人，也都不在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

宜  祭祀。

都走得好……”

屋外漆黑，薄雾犹如地狱升起的瘴气，笼罩着整个世界。

跟阿一来的那个晚上一样。

他的剑还滴着血，面色青灰。

那个被叫做去兮的男人给他斟酒，在阿一的面前，他连说一句话都觉得自卑。

因为他看到过那张宛如仙神美得毫无瑕疵的脸。看到过他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剑。

“不要难过。

我来交待最后一件事。

以后勿自安好，也别来寻我。”

阿一，拿酒得手，有丝颤。

不得无奈放下。

“命理如此。荒郊野外，乱葬游魂……”

顺着躺椅靠下，似是累了般，寐着眼。

“你说，他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她……也罢。”

那夜是阿一接过那把剑以来过得最踏实的一晚。

那个被叫做去兮的男人给他盖上毛毯，在一旁守着他。

直到天亮，温热的阳光打在阿一的身上，他蜷缩着身子，面色安然。

去兮知道，阿一怕冷。

地下更冷，你知道吗？

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