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似乎没有小名。不光我没有,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儿似乎都没有。
谁家生了小孩,总是大名早早地想好,至于小名,那就把大名最后一个字加上叠字,最后再加上一个“子”或是加上一个儿话音,便自然而然成了小名,譬如我单名一个萍字,家里的长辈都叫我,萍萍或萍萍儿,或许两个字太过硬板,所以叫着最多的是加了儿话音的这个,萍萍儿。从小到大,长辈都这么叫,我没有丝毫觉着不妥,到而今都不惑的年纪了,回了家,还是被这么叫。
不光家里的长辈这么叫,就是村里人,只要一提到我,准会如此说,就是那个“*(姓)萍儿”,也曾记得村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叫过我一阵子后面加个“子”的称呼,意境立马改变了,带着一股很社会的无视甚至是嫌弃。尽管我从不曾纠正他们,但是后来,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改成了儿话音的那个称呼,连我也觉得惊奇。

尽管并非什么真正的小名,仅仅就是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却也被叫出了花儿。就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人的叫法。
先说在自家里,妈妈习惯叫我全名,中规中矩,这也是我们那儿小孩子成年后被普遍的称呼,被正式称呼全名,有一种正经的威严,预示着你是个成年人了,这声全名,不仅意味着尊重,也意味着责任。于是在妈妈的口中,这声全名就全凭当时要和我说话的内容来调整叫的语气。若是轻松的话题,这两个字就很轻快短促地被叫出口,名字中都能听出带着笑意;若是话题稍显沉重,那么妈妈叫出的这两个字,都能听出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从小到大,只要听到妈一叫名字,我就大抵能猜出妈妈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语是一种如何的语境。
和妈妈一样,被叫全名是做家长都会给孩子的一种特殊的“成人礼”。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被开始称呼为全名,而爸爸除了叫我全名,还有一种就是叫我名字最后一个字,萍。
至于这只叫一个字的方式,我曾在文字里写过几次,有些较真的朋友指正我说,这单叫一个字的写法不够贴合实际,除非是很亲昵的朋友彼此称呼,而且通常出现在书面语的语境中,长辈肯定不会这么叫,可是事实就是,我的家里,有两个人这么叫我。而且是从小到大,很习以为常的称呼。一个是爸爸,在我成家之后,每每回一趟家,爸爸便会如此叫我,语气充满了宠溺。比如要吃饭了,爸爸会在餐厅叫上一声“萍——”,或是要我帮忙拿个什么东西,也会首先叫上一声“萍——,给我把那啥拿过来。”

而爷爷,从小到大在我印象里占据空间不多,也谈不上有多喜爱我的爷爷,竟然是这个家里唯二这么叫我的人。而在我的记忆里,也是在上了大学之后,爷爷才开始这么叫我,那时他的眼睛由于白内障没有及时做手术已经完全看不到东西了。难得的寒暑假去看他,他便会这么叫我。有时知道是我到了,还哆嗦着双手,摸索着想给我泡一杯茶,听到他叫我,我便赶紧让他停下。那时的爷爷已然不复年幼时的威严古板,对我们早年的嫌弃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泯灭在记忆里。眼睛看不见以后,爷爷的面相反而温和了许多,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有时候他和我围炉烤火,便开口叫上一声,萍,然后问一些我学校的事情。
或许因为我是他的儿孙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缘故吧,他一改小时候对我的漠然无视,所以对我的称呼,从这一个单字来看,都明显预示着态度的转变,也抑或夹杂着对这段淡漠的祖孙情的愧疚吧,可是年少懵懂的我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对他并没有多少的感情,有时甚至有点报仇雪恨的荣耀,所以此后他尽管想对我好一点,也到了无能为力的境地,唯有通过这个小名儿,能感受到他唯一能给予的补偿和疼惜。

至于家族里其他的长辈,却不约而同地都叫我“萍萍儿”,从小叫到老。不得不说,这是我听过最暖心的小名儿,也是我在同龄人中很少听到被如此称呼的。或许是因为我是家族中唯一的女孩子,因此备受宠爱的缘故。
我就在这么个小孩子气的小名中被呼唤长大、成人,及至而今自己也有了小孩,儿子业已到了要求我称呼他全名的年代,而我,还安然享受着专属我的小名。一声“萍萍儿”瞬间让我回到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那时的爷爷奶奶还健在,尽管在满堂儿女的嘈杂声中已然插不上嘴;姑父的身体并无抱恙,仍然逢酒必醉。而我依然并不多话,微笑一旁,感受着儿女情长的温度、聆听着偶尔夹杂我小名儿的家长里短,就这样,岁月不老,时光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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