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颖的招式飘逸洒脱,打起来随意又潇洒。章藉很早就在心里下定决心要追求磅礴大气的风格,现在倒是把招式磨炼得中中正正。章藉对着那个自己靠意念勾勒出的顾颖,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打出这么潇洒的气度。
章藉没有动手,想象着那个顾颖去演绎一招一式,然后堕落般地陶醉在这样的情景里。
终于,顾颖向自己攻来。章藉顺着她的力道带开,然后沿力的来路反打回去。顾颖招走一半突然变了招式,一掌横扫过来取章藉肋下。章藉右肘急坠,打开这一掌,左臂上托欲使擒拿。顾颖手臂一转,拐肘逼散章藉围绕之势,已经揉身进步,另一边半招大鹏展翅直冲他脸颊,章藉手一翻,美人临镜带开顾颖,转按而下抬腿便要踢。
章藉一愣,顾颖忽地一闪。这一脚踢过去时,那个顾颖跟着烟消云散。
章藉呆呆地愣在原地,还在阁楼里那片只够转身的地方,盯着四周的杂物堆。
他找了个箱子坐下,颓废地抓起自己的头发,也不再去与空气对练。
顾颖有她自己的精彩生活,章藉知道这一点,远不像自己的那么灰暗又乏味。她一定是对所有事都看得很淡然的,活得也很明白,不然招式里不会带着那股潇洒。
每天那个顾颖都会如期而至,章藉再也没有好好地练过功,把时间都拿来和她磨合。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眼前模拟出的那个顾颖跟自己过招,默契得像是在跳双人舞一样。
然后“碰”的一声,她又烟消云散,章藉也习惯了,自顾自地收势,却发现还有“碰碰碰”的声音。他环视一周,终于发现这是有人在敲门,顾颖就是在第一声敲门声中消失的。
章藉打开门,顾颖的脸出现在眼前。章藉有些恍惚,可是这个顾颖没有像往常那样打过来。
顾颖看着他:“你关小黑屋关傻了?”
章藉盯着她的脸看了三秒,终于回想起现实中顾颖的情态,然后点了点头。
顾颖啧了一声,又笑了笑:“这么闭关闭一个月也不错,我还从没尝试过这么久。感觉怎么样?”
章藉说:“要不你跟我切磋切磋?”
顾颖问:“就在这地方?”
章藉坚定地说:“对,就这。”然后看着顾颖的表情心想:她一定觉得我又犯病了。
阁楼上位置实在是太小了,哪怕尽全力收拾,腾出来的地方依旧只够两个人转身。
顾颖抬手就是一式最擅长的影墮江天,章藉一闪不过,避过了要害之后手作烘云托月。顾颖不等招式使尽,点着烘云托月奇转而上,似一招翻然敛翼,却已经被改得不像原先的模样。这是顾颖的独到之处,从不拘泥一招一式,融会贯通之后,左牵右涉地将招式揉成自己最舒服的形式。虽不得其形,却已经拈得精髓。
章藉知道怎么对付翻然敛翼,却不知顾颖又在这一招里做了什么手脚。按说下一招应是矫然复击,可顾颖手腕一转,逆其势而行,却是一式意境高阔的水天漫漫。
顾颖这一下出其不意,章藉没想到她不止在打破招式的形,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招式的意。
水天漫漫的气势太过浩大,章藉忙收回攻势,保守本心,使了一式深井投石。而后借水天漫漫的力一触而起,趁顾颖收招的间隙,一式疏影横斜追击而上,不想顾颖早备好了矫然复击在这里等着他。顾颖化击为缠,缠上章藉的腕子,反手擒拿。章藉换手来救,顾颖错身挡上,又提膝去顶。章藉硬挨了一膝,在顾颖将他拿死之前圈回了左手,双手作合,如封似闭边守边攻,逼退了顾颖这一波绵密不绝的攻势。
章藉终于占得机会,双手一按蕴了招排云一鹤,右手飞起直捣顾颖面门。但是右手刚刚被顾颖拿过,此时酸麻无力,章藉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将排云一鹤的实力使出五分。顾颖随手一化,章藉已经看不出招式了,只看得出她这一手满是本门功夫的意味。
章藉暗叹,今日哪怕自己胜了她,却也是心服口服地承认技不如人。
在如此狭小的地方辗转腾挪,才是考验真功夫的。两人能在方寸之地周旋这么久,实力都是不弱。但是既说要切磋,又是许久未见,今日一比当然要兴尽而还。
章藉一招不得手,又出险招,不退反进朝顾颖使出女娲补天。章藉往前一逼,顾颖身后没了退路,干脆往前一招斗折蛇行闪至章藉身侧。
章藉随之而动,一脚后撤,正与顾颖进那一步同时落步,就似舞蹈般和谐。
章藉似乎是进到了这个月每天都在重复的状态里,心里冒出一点兴奋,这次可是那个实实在在的顾颖,再不是想象出的影子。
顾颖进一步,章藉便随着她的节奏退一步;顾颖再逼,章藉侧身回转,引得她的招式也跟着转。在这片小空间里,章藉与顾颖同进同退,一收一放,一拍一合。章藉摸清了顾颖的节奏,便完完全全按着她的节奏,随她一起行动。
顾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就像陷进泥潭全身被黏滞住,招式也并不受限,只是不管怎么打,对方似乎都是无比契合,有一种奇怪的难以摆脱的感觉。
顾颖倏然加快了速度,想以迅猛打破这种状态。想不到章藉出手更快,在自己出招那一瞬已经贴近了距离。顾颖不会为了切磋时这点亲近的行为感到不自在,此时却突然别扭起来。她为了打破招式之间意境的限制,刻意训练过感受力,对氛围和状态格外敏感;此时章藉一贴近,她便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同往常。
说章藉精进了不贴切,倒不如说,章藉是专门为了她,量身定做了这一套法门。
顾颖当然可以轻松地收敛心神,继续跟章藉切磋,但是那一瞬间,顾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不可抑制地想要往下跳。
只是一场切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顾颖安慰自己,然后彻底地放开了手,任自己往深渊下坠落。
顾颖一僵,章藉的招式像水一样从四周渗进来,一手反拿住顾颖的关节,另一手将要打过来时,突然换了动作,堪堪从她身前擦过,揽住了她的肩膀。
章藉也僵住了,慢慢放松了对顾颖的擒拿。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呼吸可闻。
顾颖先打破了僵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用最平常的语气说:“跟我去楼顶上坐坐。”
章藉放开了她,默默跟在她身后爬上了楼顶。
顾颖经常往楼顶上坐,章藉其实也上来了不止一两次,但这一次,章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切身体验高地效应,因为他连站到悬崖边都勇气都没有。
白天从二十三层看下去,景色与夜晚完全不同。晚上那种隐蔽的含蓄不发的危险和压抑的震慑,在白天完全变成了一览无遗的单调线条。
在城市里待久了,眼睛适应了横平竖直的那些细瘦建筑,此时突然把整个由一模一样的高楼组成的城市塞到眼前,不仅感受不到人类成就的伟大的美,反倒觉得实在是难看。
章藉从胃口泛起一阵恶心。
我不愿继续待在这里了,他清楚地抓到这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人类的聚居地。他冒出离开的念头时,第一反应是扭头看顾颖。
顾颖说:“在这里只能看到天空。”
章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顾颖继续发表她的感慨。
“以前师父跟我说,意境高远,我不懂什么意思,他让我去看天。我想意境高远,这样的天应该在山上,或者至少是平沙落雁那样的意境。”
“等我走过很多山,登上过世界各地最高的建筑,我才发现最难做到的不是跑到山林里世外桃源去,而是突破这个城市的限制。”
“有一天这个小阁楼的楼顶不再是最高的建筑,站在这里也不能再看尽整个城市,那时候在钢筋水泥之间抬起头来,还能不能看见和现在一样的天空,才是师父要告诉我的。”
章藉抬起头,发现天空几乎占据了整个屋顶世界,那个让他恶心的建筑群服服帖帖地把自己展平趴在地面上,只在脚下占据了很少的位置而已。
“师姐,我想离开这。”
“那留在这里的事怎么办?”
章藉说:“我不再管了。”说完突然犹豫起来,想起这次见到顾颖时的场景。
“那很好啊,”顾颖说,“走吧。”
说完转身要下楼,章藉突然说:“那天车库里的事,他们可能和我家有关。”
顾颖顿住了。章藉的事从来不告诉她,连他家里的变故也只是隐隐约约了解一点;而这一次,章藉打算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讲清楚,只要她愿意听。
顾颖坐回章藉身边,应了一声:“嗯。”
顾颖来的时候是上午,离开时已经是傍晚。章藉好不容易捱完了一个月禁闭,说要送顾颖回去。
顾颖请章藉在她住处的楼下小摊吃了一碗米线。章藉的脸面觉得,他不仅不能让顾颖请,甚至还需要请了顾颖的米线。但是顾颖总有一种魔力,三言两语就让章藉心甘情愿地抛下脸面,接受她的请客。
章藉觉得今天的米线都是甜的。在顾颖将要转身上楼的时候,章藉叫住了她:“师姐,明天有事吗?”
顾颖扭头看着她,眨了眨眼:“没有,怎么了?”
章藉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嘴角的弧度:“那我明天来接你。”
顾颖笑着说:“好。”
章藉面前有章藉的深渊,顾颖也站在属于顾颖的高楼之上,可谁管明天是高楼还是深渊,他们都知道,头顶还有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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