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泽老太
记忆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它就像情感的源泉，让人喜让人忧，让人爱让人恨。多少人信誓旦旦地说要忘却，可谁又能真正做到呢？
在见到第三颗所谓大脑的瞬间，禹或非想明白了。他不再需要它，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别样的计划。
一个小时之前
在肖万全的带领下，禹或非终于来到了炳泽所居住的地方。
下了车，穿过一片开阔的花园庭院，上了几片精致的台阶，走过精雕细琢的亭廊。矗立在禹或非眼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欧式的大理石台柱，华丽的水晶灯，还有金碧辉煌的墙壁装饰，尽显宫殿的奢华。
禹或非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壮观华丽的宫殿，光两扇大门就接近两层楼的高度，他一时看得有些入迷，内心惊叹连连。
就在这时，大门徐徐展开，扬起一阵微风。
“进去吧。”肖万全低声说道，唤醒入迷的禹或非。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宫殿，目光所及之处金光闪闪。
“她一直都住在这里吗？”禹或非低语，刚一进来只感觉有些难以适从。
“多少年了，从未离开。”
一位身穿西服的白发老者向两人缓缓走来，他向肖万全点了点头，后者点头回应。老者望向禹或非，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对禹或非饶有兴趣。
“客人请随我来。”老者缓慢开口，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他便回身走向右侧的电动扶梯。
禹或非跟了上去，他看到就连电动扶梯都是白金的颜色，与扶手的金色理石浑然一体。
“他不一起吗？”禹或非回望站立原地的肖万全。
白发老者静悄悄地摇了摇头。只见肖万全转过身离开了宫殿。
一路往上，金银装饰与水晶展品依次从身边掠过，禹或非来不及一一欣赏，唯有当他看到几颗光彩夺目的宝石才会多加留意。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里真可谓极尽奢华，犹如天堂一般。
上了二层，白发老者走在前，带领着禹或非穿过一座拱门。门边是几座齐人高的花瓶，对面墙壁上挂着精美的油画。再经过一小段亮丽的走廊，可以看到几名穿戴整洁的仆人在忙碌。看到白发老者，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地站立原地，微笑点头。
在仆人们忙碌的区域，禹或非看到了沙发、茶几、多媒体设备，还有一个吧台，里面全是点心与红酒。
“这里原本是会客厅。”白发老者看出了禹或非心中的困惑。“不巧今天这里要翻新一下，我们去老太太的休息室。”
禹或非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走过一个豪华的水疗中心，再经过一间满是白色机器，帘子半遮半掩，墙壁是透明玻璃的巨大房间，禹或非没有看到指示牌，估摸这多半是个体检中心。
不知走了多久，禹或非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为了与白发老者步调一致，他不得不放缓自己的频率，但这样的刻意反而让他有些心累。
许久之后，禹或非终于没了耐心，他快步跟上老者，想要开口询问。谁知老者碰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刚好看到禹或非就站在自己的身边，眼神有些惊讶，不过立马就平复了下去。
“进去吧，她在里面等你。”
两人面前是一扇白色木门，多层镂空的精妙设计让屋内场景若隐若现。
禹或非看到里面的电视开着，一把躺椅在原地摇晃。他最后看了一眼管家，对方简单微笑。禹或非抬手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轻轻推开了白色木门。
这是禹或非第一次见到起源的大股东——炳泽老太。苍老，有些疲态，动作迟缓，这就是禹或非对她的第一印象。
炳泽老太已经来到了禹或非的身边，留下那一张空空的躺椅还在原地摇晃。她举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在禹或非的身边游走，像是在围观某个外星生物一般。
禹或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站着，眼球随着炳泽老太身影转动。
“不错……不错……”老太太观察半天，仅仅给了这么个简短的评论。
“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禹或非按耐不住，率先发问。
炳泽老太慢悠悠地走回躺椅，她顺手一指，示意禹或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段天眼……把王旋做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她缓慢地说道，声音和刚才那白发老者比起来越为苍老。
“段天眼居然也是你的人。”禹或非下意识地说道，语气中带有一丝怨恨。
“他呀……无非是有求于我罢了……”
对于段天眼的目的，禹或非并不感兴趣，他只希望尽快得到第三颗大脑，复活雷震子。
“王旋说的那些，你不会当真了吧？更换大脑什么的。”
“哈……哈……哈……哈……”炳泽老太不急不慢地笑着，声音有些诡异。“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谁知说话的间隙，炳泽老太慢慢地掀开了自己的上衣，最开始禹或非看到几盏忽明忽暗的LED指示灯，他一度以为炳泽老太其实是一个机器人。直到老太太将上衣完全掀开，禹或非看到她的胸口向内深深凹陷，镶嵌其中的竟然是一台手掌大小的机器。
“看到了吧，孩子……人工心肺机……起源可以帮我替换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件。”炳泽老太指着自己的大脑说：“除了这个……我感觉它有些拖累我了，它迟早会带走我的生命……要想接着活下去，我不得不将它换下……”
“可是王旋说的那些，也许他只是在骗你。”禹或非假意提醒。
“所以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老太太已经放下上衣，重新躺回躺椅。“跟我说说吧，你的濒死体验。”
禹或非意识到老太太知道的事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雷音大厦？”他试探地询问。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迟缓的动作像极了一只树懒。
不知对方何意，禹或非有些好奇，他配合地回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
“很疼，很痛苦，最开始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到鲜血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一小段时间之后，整个房间慢慢明亮了起来，那种痛苦感就开始减弱，慢慢消散，周围的事物都变得极为缓慢。紧接着我开始胡思乱想，意识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变得纯白。我感觉有些困，就好像大脑供血不足的样子。这个时候，最开始的疼痛感已经彻底消失了，整个人就是觉得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祥和与舒适。对了，我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我的意识在远离自己。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的意识以极快的速度远离，直奔天际。我能察觉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细节，但是我的意识已经填满了整个宇宙空间……”
“够了……我相信了……”炳泽老太语气迟缓，但禹或非看得出来她的神情有些激动。
“怎么了？”禹或非还是没有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孩子，你坐过来点。”炳泽老太很好地压抑住了心中的激动，她有许多话想说，招呼禹或非靠近一些。
“我相信你的濒死体验，因为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所以，我不会怀疑那两颗大脑都用在了你的身上……说说看，死而复生是什么感受……”
禹或非低头回想了一番，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就和睡了一觉一样。”
炳泽老太眯眼望着他，样子有些兴奋：“是吧，死亡和复活根本没有那么特殊，和睡觉的感觉一模一样。”
禹或非顿时发现炳泽老太和自己居然产生了一个共鸣。关于这个话题，除了自己，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与她达成共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平日里她多半只是藏于心底无法与人谈论。
炳泽老太接着说道：“我始终觉得，人类的终极目的就是延续生命，因此才有我们身体的求生本能……本能呀，孩子，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设定……只有活着，我们才能见证历史，才能见证科技发展的极限，才能见证宇宙的变迁……有人曾经告诉我，太阳会熄灭，将来我们需要离开这片土地；宇宙会热寂，所有生命迟早会灭绝……他说一个人的生命太短，不用去担心那么遥远的事情……可是我倒是觉得为什么我们无法亲眼见证那些关键时刻呢？为什么这样的任务只能交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呢？难道你不好奇吗？100年后世界会变得怎样，200年后又是怎样？我们会不会在火星俯瞰地球？太阳熄灭之后我们何去何从？宇宙是否真的会有热寂的那一天？”
禹或非听得有些投入，他感觉炳泽老太的思想似乎受了某人的影响，不然他难以想象一个老太太居然能够说出“太阳”、“宇宙”这类的话题。
“孩子呀，这就是我创立起源的初衷……我希望尽可能地延长一个人的生命，这样他才可以活着，见证更多的历史。而不是没有原因、没有目的，碌碌无为白活一场……我希望在起源的帮助下，生命可以顺利延续，直到解开那个关于生命的终极谜题……”
禹或非紧紧盯着炳泽老太，像是仰望某位关乎生命的布道者。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是你创立的起源，为什么它又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虽然无关自身，禹或非依然问出了这个不解的疑问。
炳泽老太抬头仰望，天花板上是一幅创世题材的壁画。半响，她才独自呢喃：“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炳泽老太向禹或非询问了许多关于雷音大厦H座13层的细节。一开始禹或非并没有真心实意打算帮助她，而是一心想要打探第三颗大脑的下落。但不知为何炳泽老太的身上似乎带有某种莫名的感染力，禹或非从她身上看到了虞老太的影子——耐心，安定，慈祥，淡然。他不知不觉地就将H座13层的所有细节全盘托出。炳泽老太也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有些后悔当年没有买下雷氏集团，现在寻求雷氏集团的合作必然需要花费她一些精力、财力。
最后，老太太向禹或非投去征询的目光，询问对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雷音大厦，话语中表明了自己已经拥有最关键的一样东西——第三颗大脑。
禹或非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直言自己希望观摩一眼那传说中金角博士的成果。
炳泽老太也没有拒绝，她按了一个躺椅上的按钮——这样的呼叫按钮房间里随处可见。紧接着门外的白发老者推门而入。
“老荣儿，带我们去小南国……”
“是的，老太太……”
两位老年人的对话不紧不慢，自有他们的节奏。禹或非听着却难以习惯。他看见那位被叫做老荣儿的白发老者推来了一把轮椅，炳泽老太坐定之后，老荣儿推着轮椅往门外走去。禹或非走在后方，放慢脚步，静静地跟上……
炳泽老太的私人宫殿
小南国
经过层层走廊，穿越拱桥与石门，在几尊巨石像的注视之下，三人乘坐着一条设备齐全的精致小艇划过一小片湖泊。
禹或非茫然四顾，确信自己依然处在炳泽的宫殿之中。
在一处玻璃门前，老荣儿按下自己的食指，指纹检验通过，玻璃门向两侧打开。
没等老荣儿回来，禹或非已经站在了炳泽老太的身后。“我来吧。”他说，将轮椅往前推去。
老荣儿没有多说什么，微笑点头，在前方带路。
拐过两个屏风，再通过一扇类似的玻璃门，映入几人眼帘的是一间“病房”。
之所以称之为“病房”是因为房间里的主体就是一张病床，其他椅子、帘子、设备等等都只是一种陪衬。
禹或非看到此刻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而床边却有三名侍者正在忙碌。那三名侍者看到炳泽老太有些惊讶，一边点头示意，一边不停忙碌手头的工作。
禹或非知道这便是目的地了，他松开炳泽老太的轮椅，走到一边。
“就在那儿，你看吧……”炳泽老太的嘴唇轻微地一张一合，远看根本无法察觉她在说话。
禹或非悄悄地走了过去，尽量地不挡住那三名侍者的路线。他看到了，床上的那个人，那不是一颗大脑，而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人！
“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具身体，是她年轻的模样。”逵爷转述的话语跳出禹或非的脑海。
躺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炳泽老太，与他身后轮椅上的炳泽老太十分神似，只不过没有了那满脸的皱纹与略浮肿的身材。床上的女子不过二十多岁，有着和炳泽老太一模一样的神韵。她被蒙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手上的点滴“滴答滴答”。
“她……她现在什么状态……”禹或非紧张得有些口吃，大概还有一部分的震惊，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人工创造的一名人类，当然除了他自己以外。眼前年轻的炳泽老太，她的身体由王旋亲手打造，她的大脑来自金角博士的培养。禹或非不知道能否将它称之为人，还是其他什么怪物。它无父无母，源自科技，可是她的结构、组成又和人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一名侍者走到了禹或非的身边，声音通过口罩传出：“你可以理解成她现在是一名植物人，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最小意识的存活状态。”
禹或非不禁退到了一边，不愿再去看床上的人。他的心中有一样东西正在崩塌，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一颗大脑，这样的一个雷震子。
记忆真的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多少人信誓旦旦说要忘却，可谁又能真正做到呢？
在见到年轻炳泽老太的瞬间，禹或非想明白了，两个自己的存在无非只是双重记忆，那多余的一份记忆即使忘却也无关紧要。比起眼前的年轻炳泽老太，他更希望自己成为雷震子的皮囊。这个瞬间，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别样的计划。
禹或非缓缓转身，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和年迈炳泽老太四目相对，轻声说道：“在你转换身体之前，想要亲眼见证一遍记忆的操控吗？”
炳泽老太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待到明白过来，她对着禹或非微微一笑。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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