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另一个自己

　　卢亦歌警惕地看着骆遗，“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待会就知道了。”骆遗开始从包里拿东西出来，他抽空看了她一眼，“你现在站到黑域旁边，越靠近越好。”

　　卢亦歌站着没动，“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情。”

　　“你防备心一向这么强？”骆遗反问道。

　　卢亦歌听了这话有点失神，回道，“习惯。”在黑域产生之前，她的父亲卢余因为发明了马良之笔，掌握着能源技术的钥匙，而能源又是当时及现在社会的稀缺资源，身为他唯一的女儿，自然会遇到一些难以预料的事。

　　“那没见你对你的队友这么防备。”骆遗出声道。

　　卢亦歌眼神依然看向前方的黑域，“他们是队友，是在同一处境的队友，来到这里的就我们几个人，怎么防备？为什么防备？”

　　骆遗突然走到卢亦歌面前推了她一把，“不会害你。”

　　卢亦歌一靠近黑域，控制电脑上就显示外界有中等强度的干扰磁场，她担心地问道，“黑域周围的磁场不正常，我待会难道要脱掉航行服暴露在外面？”

　　骆遗摆弄着手里的武器，“不知道，要看情况。”说着他就打开携带舱。卢亦歌从慢慢打开的舱口处隐隐约约看到了人影，待到人完全出来后，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骆遗，你疯了！”航行服碰上了黑域边界，电脑上的磁场指数开始不正常，她赶紧远离黑域往旁边站着。

　　卢亦歌指着骆遗放出来的那个人，对方穿着和她一样的航行服，通过操作电脑上的扫描仪，卢亦歌能看到对方航行服中的脸，跟她自己的一样。“克隆人？”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克隆人是不被允许的！”从电脑上扫描出的结果来看，这个克隆人有生理缺陷，身体机能衰败得厉害。

　　“你就不能对我有一点好的想法？”骆遗手中拿着操控器，“这是为了让你能好好理解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

　　“你待会听我命令就行了。”骆遗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现在站我旁边，不要离黑域那么近。”

　　卢亦歌满心的疑问，让她站在黑域旁边的是他，让她离得远的也是他。但她还是赶紧跑到他旁边，安全要紧。骆遗操控着克隆人的航行服，让“它”飘到离他们比较远的黑域地方。卢亦歌看了下周遭的环境，现在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太阳就快升到正中，她和骆遗都站在阴地里，而骆遗让克隆人站定的地方，正是太阳底下。

　　“准备了。”骆遗看着手上的指针。卢亦歌忐忑地看着他，心里浮上了一点猜想，之前看到的录像放慢精细分析会发现，那些出了航行服接触外界马上就消失的人，消失的那瞬间看起来有重影。这里环境和她原来的世界那么相似，会不会存在着……

　　她逼着自己打消这个想法，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要抹杀另一个“人”的存在。

　　骆遗按下了操作器的按钮，克隆人身上穿着的航行服自动打开。他没有设置任何参数，又象征性地按了类似马良之笔机器上面的开启按键，几乎在一刹那，有一个黑影突然地出现，站在那个克隆人面前。卢亦歌被吓了一跳，那个黑影穿着打扮都和那个克隆人，不，和她一样。

　　克隆人并没有在打开航行服的一刹那消失，而那个后来出现的人，表情狰狞，似乎很是痛苦。卢亦歌通过航行服的观察器观察外界，她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说不出的惊悚。

　　“她”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扭曲，整个身体在向那个克隆人靠近，但是头部却向后拉。不，仔细看的话，不是整个身体，在肚子那一块也是排斥的。卢亦歌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那一块前几天才受了伤，这种相似的场景让她感觉诡异。

　　骆遗又按了按钮，操纵地上的航行服抽出绳子，把那两个“人”捆了起来。看着那种橡胶皮，卢亦歌才发现前面看错了，那根本不是绳子，而是电线。骆遗旋转按钮，往加大功率方向拧，那按钮被他转了好几圈。卢亦歌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被越捆越紧，但到后面无论骆遗怎么加大功率，那两个人都没办法再靠近半步。她看到骆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他控制的按钮有往反方向旋转的趋势。她朝他前进了半步，“我来帮你吧。”骆遗吼她，“别乱动。”听到他的话，卢亦歌止住了脚步。

　　就这一会儿，卢亦歌再去看电脑屏幕的时候，发现前方情况已经变了。那两个人较之前分开了些，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身体已经不扭曲了，对方的身体掉了个方向，面部朝向卢亦歌这边。“她”的神情很木然。看着那个一样的人，卢亦歌毛骨悚然，她毫不怀疑，她再动一下，对方就会奔到她面前。

　　她手心一直在出汗，“骆遗，我该怎么做？”

　　骆遗正在用力，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别乱动。否则我不管这劳什子事了。”

　　卢亦歌心里隐隐约约有猜测，如果骆遗放手，另一个“她”一定会朝她奔来，结果应该跟她在录像里看到的贸然脱掉航行服的人一样——她们瞬间消失。

　　她尽量稳住自己，“好，我不动。”骆遗的机械手又伸出了一只触手控制遥控杆，往前一推，那两个捆在一起的人就往黑域那边甩了过去，然后骆遗空出一只手迅速按了另一个按钮，卢亦歌看了眼，那是交流电的按钮，骆遗是要通过交流电来创造强磁场吗？

　　卢亦歌再看向前方的时候，发现那两个人并不是绕开黑域落地，而是几乎快和黑域融为一体了。融为一体并不是说被原来的黑域吞噬，真正的景象是她们就快成为黑域了，她们的部分身体已经不见了。

　　卢亦歌头开始疼起来，脑海模糊中似乎也有这样的景象——眼睁睁看着别人在黑域中不见。骆遗还在按着按钮，加强磁场。她克制着自己不要乱动，她的显示屏上在报警——外界磁场太强，已经干扰到航行服内部的环境了。机械音开始响起来：“目前功率的磁场已经不足以维持航行服内部的稳定，是否加大功率？”

　　卢亦歌点了屏幕上的“是”。就算现在卡米要省着用，她也只能先保证航行服内部的环境，以对抗外界的磁场。航行服之所以安全，就是因为它靠卡米产生的磁场，加上航行服外部和内部特殊的材质构造，让它与外界世界隔绝开来，自成内部的小天地。此刻若是不维持，不异于将卢亦歌暴露在外界空气中。“那灰飞烟灭的就是我了。”她脑海中响起了这句话。

　　那个“她”根本不像是实体存在的，“她”不是像卢亦歌这样的血肉之躯一点一点长成，“她”出现的时候，特别像粒子突然汇聚形成“生物”，然后朝着那个克隆人奔去。说得准确一点——是朝着卢亦歌奔来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抓到了真相的边角，之前那些出来瞬间就死去的队友，就是这样被他们另一个“自己”，来赴死约。

　　她放大看对方的表情，“她”看起来更像木偶，没有灵魂，而且正面对上的时候，卢亦歌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目之所及一片荒凉，人生注定要回归虚无。

　　人总是极容易软弱和否定，内心深处仿佛总有另一个人告诉自己——就这样吧，不需要挣扎，不需要长夜喟叹，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你钉死的地方，所以总是一步三叹，还没站起来便预见自己已经跌倒在地上。

　　卢亦歌愣了会神，这种“对视”勾起了她所有负面的、否定的、颓废的情绪，像阴暗的地下室刚打开时散发的霉气，迅速席卷她全身。她从来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她做的所有事情总是带着绝望的希冀，正如心里悲观地定死她的天资，却又天真地相信水滴石穿的韧劲。不，也不是天真，只是除此之外，如果想跳出来，她再没别的可相信了，故而这种天真也带着绝望和决绝的味道。像她这样的心境，看似一往无前，却也不堪一击——只因她从来不是自信的。她不喜欢面对面地看见自己，如果真的审视自身，她不堪一击，人类所有的软弱性在她身上一览无遗，她不喜欢一步三叹的自己，不喜欢颓废、放纵、就这样了的自己，可是她也从不忍心完全苛责，苛责狠了她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她强自压下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她不论平庸还是耀眼，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不浪费幸运，即使她的生命叠加了她母亲的重量，也该如此——而不是反着来，因为背负幸运和付出，所以平庸的存在是一种罪过。卢亦歌手按向电击处，让细微的电流刺激她的神经产生兴奋，来抗制突如潮水般袭来的了无生趣。

　　卢亦歌再看向那边的时候，发现那两个纠缠的“人”还顽强地没有消失，突然航行服的触手被外力拉扯，骆遗拉着她退向很远的地方，卢亦歌跟他一样蹲了下来。“准备好了吗？”电脑上传来了骆遗的声音。卢亦歌闭了下眼睛，“准备好了。”骆遗笑了笑，然后眼睛都不眨地按下了最大功率，黑域那边嘭地一声发生了爆炸，而她被骆遗拉着坐上了摩托车，他带着她开动摩托像弦一样飞奔了出去。爆炸的余波跟在他们身后，骆遗一口气开了很远。到了安全的地方，卢亦歌从摩托车上下来，身体一下子泄了力，抱着头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