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泉灵给她的儿子讲“年的传说”，说“年”是一个凶恶的怪兽，平时睡在海底，一到除夕就爬上岸，吞吃牲畜害人性命。所以人们在除夕守夜，放爆竹把“年”吓走。
她的儿子就问她，那“浓浓的年味”是什么味道的，是浓浓的怪兽味儿吗？
传说中的“年”兽，图源网络
童稚的话语，总能使人会心一笑。但笑过之后不免陷入深深的回忆里。
如果“年”真的是一种味道，那它该是什么味道的呢？
01.
要我说，“年”的前调是酵母发酵的微酸和馒头出锅时热腾腾的麦香味儿。
在北方，有这么一个老理儿，正月初一到初五期间，不能动火蒸馒头和炒菜，因为“蒸”与“争”谐音，“炒”与“吵”谐音，都不太吉利，所以人们习惯在腊月里就把一大家子过年要吃的馒头给蒸好。
这是一个浩荡的工程，大人们早早儿就起了。一个很大的陶瓷盆，放上新打的面粉和酵母，为了使面发得更好，还要把这个搪瓷盆放在我被窝里捂着。
酵母发酵出微微的酸味儿，我在这半梦半醒间，看着大人们热火朝天的忙碌着，仿佛这是一件极为隆重的事情。
妈妈开始做红豆沙馅儿，红豆和红薯都被煮的软软的，用勺子碾碎，拌上砂糖。这时，我就该起床了，盛出小半碗红豆沙，在一边儿吃，那是哪个年代极好的甜点了。
吃完早饭，大娘婶儿的都会来我家帮忙蒸馒头。“一家蒸馍馍，四邻来帮忙”，说的就是这个景儿。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唠着家常，但手上并不闲着，一个个馒头被揉得白胖胖，软乎乎的，用手轻轻戳出一个小坑，还会慢慢的鼓起来。也要蒸一些花馍，敬神和走亲戚用，手最巧的那个女人，往往被安排来做这个花馍。
过午的时候，第一笼馒头出来，掀开蒸屉，浓郁的馒头香弥漫着整个院子，热气腾腾的勾着胃里的馋虫都出来了，咬一口，香甜劲道，比卖的馒头好吃一百倍。
蒸屉也是借来的，因为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用那么一回，不是家家都有的，所以谁家蒸馍也都排好了日子。用完的蒸屉洗好给下一家蒸馍的送去。
除了蒸馒头，人们还会做其他的一些吃食，炸点丸子、焦叶子、鸡肉块儿；鱼也清理干净，挂在屋外，天然是一个冰箱；谁家杀猪了，老少爷们儿也去帮帮忙，买几斤猪肉，过年的时候包饺子……
到处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也许人生是一条滔滔的江河，人们日夜奔波，春种夏忙秋收冬藏，不知以何庆贺，过年便是这样一个契机，人们认真而热烈的庆丰收，庆余年。
“年”于他们，是一种仪式感，是“穷讲究”和“瞎折腾”，是平淡生活里的一颗糖。
02.
中调该是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羊肉砂锅的味道。
我出生时，爷爷奶奶已经故去。邻居种苹果树的大爷和大娘，扮演了我生命中爷爷奶奶的角色。做错事情被妈妈责罚的时候，我会故意哭很大声，等着大娘迈着小脚急匆匆赶来“救”我；最先熟的那批苹果里，大爷一定会给我留一个。
我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除夕团圆饭那天，妈妈一定要赶我去“苹果树大爷”家吃饭。后来，妈妈告诉我，因为“苹果树大爷”的儿子已经在外地定居，不能赶在大年初一回来，老两口一定会思念孩子，所以要我这个闹腾鬼去陪陪老人家。
我推门进去，大爷大娘拿出瓜子花生糖果，炸的焦叶子（北方冬天过年炸的一种面食）等满满当当的摆满一个饭桌让我先吃着。厨房里，大爷支起煤火炉子，高汤在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大娘放进去白菜叶子和自己氽的羊肉丸子。
晾晒中的焦叶子
煤炉的火苗和氤氲的热气照着他们，窗户破了一角，他们用厚实的纸被子糊住，风吹着纸被子哗哗作响，我入神的看着，幼小的心里，生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看我一直入神的看着，大娘总会嗔怪道：“妮儿，马上就好，这可是羊肉，你大爷赶早在集上买的！”那是物质还不富裕的年代，羊肉尚是金贵的东西。
砂锅确实好吃，我吃得整个人暖融融的。大爷说，“好吃的话，明年过年还给你做！”
后来我们搬家，离开了那个小村庄。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拜访亲戚朋友。每次回去，他们都更老了一点，那件我小时候的糗事，他们不厌其烦的讲了一遍又一遍。大概在他们的心里，我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孩子，毕竟，他们再没有参与过我的后来。
但，除夕晚上的那顿羊肉砂锅之约，我一直坚持到现在。因为我仍记得那一年，窗外爆竹和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屋子里俩老人围着火炉烤手，我推开门进来，他们落寞的脸上，绽开笑颜。
“年”于他们，是团圆和陪伴，多希望，他的儿子能懂。
03.
年的尾调该是空气里零星的爆竹和烟火的味道。
“年味”完全散去，得是正月十五之后。谁家的小子还屯着没放完的鞭炮，或是拿了压岁钱，新买了几个二踢脚，零零星星的响着，已经引不起大片的“共鸣”。
大人会不乏叹息的说，“这年，算是过完喽。”
回家探亲的，早已踏上返程，后备箱和背包满满当当的，记得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
进城务工的见面也开始焦虑的问，“几儿走啊？”得到回答之后，还会补上一句，“那你走得还挺早的，我今年还没找到活儿！”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人们为幸福生活谋新的出路。男人进城打工一个月，就带来超过土地半年收成的金钱，等下一个过年时，带回辛苦转来的钱，为儿子筹备新房，为闺女攒着嫁妆，老婆也该添置新衣裳。
“年”于他们，是去年的了结，也是新年的期盼。
这是我儿时所体验到的年味，一幕幕仍然鲜活。最近这些年，无论还是老人还是年轻人，总是感叹，“年味”儿淡了。我想，只是我们长大了，父母变老了，那些过年的“穷讲究”和“瞎折腾”渐渐失传了；社会进步了，天涯不过咫尺，通讯的飞速进步，让等待和团圆也失去了隆重的意义。
但孩子们仍然期盼过年，他们不会说“年味”儿淡了。只是他们的“年味”多少又和我的不同。
- end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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