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心中没有头绪，一时也想不出不妥之处，说道：“我再信你一次，如果骗人我可将黑山三王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看你黑山派还有何脸面做天下第一。”
黑衣人笑道：“你说什么？我杀了他们？可他们三人一个死在因陀罗网里，一个死在你手中弯刀之下，另一个也是为你求药才受伤致死，皎窈岛又该如何解释？”
仙儿一时语塞，黑衣人道：“你把他们都拖过来。”
“干什么？”
“剩下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去吧！”
仙儿见他躺在地上有气无力，似是将死的模样，依言将三具尸体拖到近前。黑衣人挥一挥手，从身后窄细包袱里取出一个竹匣，说道：“再走开些……”将竹匣在手中连摇了几下，用力一拗，笑道：“灰飞烟灭就无需去说，说无可说……”
仙儿边走边回头张望，忽然碧火爆闪，谷间霎时大亮，照得四处黑影幢幢，斑驳跳动。碎石地上火光冲天，三具尸体和黑衣人都烧在里面。
仙儿大骇，望着滚滚朱烟在碧火上盘旋缭绕，心里百感交集，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忽然肚子里“咕噜噜”一阵肠鸣，这才想起大半日过去了，自己还滴水粒米不曾沾唇，方才无心顾及，眼下一觉出饿来，顿感困敝，饥火如煎，恨不得马上就遇到一桌饭菜。
从峭壁山路走回，远远看见爱马的死尸心里又悲又喜。几步跑过去，只见干粮已被马身压扁，从革囊中挤出浸在血泊之中。他心中一凉，又去看另一边的水袋，塞子敞开着，水流出去只剩一小半。他仰头一饮而尽，心里平静了许多。
停了片刻，将马背褡裢里的可用之物随便收拾了几样，找到来时的岔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天色越走越黑，看着平日作伴这次又跋山涉水一路相随的爱马身影渐渐朦胧，到后来再也看不清，不由得悲从中来，掉了几滴眼泪。
天上没有月亮，星斗格外璀璨，仙儿忽然想道：“黑衣恶贼的毒药再也没有发作，莫非他又在骗人？”心中气恼，取出肋骨就要扔掉，转念又想：“世上毒药五花八门，谁知道他的又有什么古怪，真要是两天后毒发死了岂不冤枉！不值不值！”愤懑难消，将肋骨丢在地上，边踩边骂道：“脏骨头，臭骨头，你该呆在粪堆里！”
宣泄多时还是无奈要将它捡起来，心里嫌弃，取出手帕包了藏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随路前行，地势渐高，竟又走进一座陡山。他不知道自己是进到嵯峨山中来了，只觉得山势险峻却并不难攀。几道山梁兽脊一般伏伸出去，被海一样的平原吞没，广袤无边，星空才是尽头。
“长安就在远处了吧？”仙儿心怀大畅，腿脚也不觉得累了，眼看将到山顶，前面两块巨岩夹路，半空中忽然传来说话声。他顿时一惊，伏在道旁草树之中偷偷张望。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妈妈的，黄鼠肉干都理屈词穷了这么久，还是一条狗子都没有，岂有此理！”腔调怪异，不像中原人士。
仙儿听得莫名其妙：“黄鼠肉干怎么会理屈词穷？”又听那人自语道：“一条狗子都不来，哪怕老狗也怨围棋难。”山石上“啪”的一响，又道：“妈妈的！”
仙儿这才看清，两块巨岩相距不过数尺，丈许高处，有人正悬空横在中间，上身倚在一边岩石上，单腿支在另一边，另一条腿正一曲一伸踏石解闷。
仙儿心中紧张，暗想：“今天运气不好，又遇到这样的怪人，他要也是坏人怎么办？”他又累又饿自忖连那人横身石间的本事都比不了，又怎么可能打得赢他。正踌躇间却忽然明白：“那人说的应该是黄鼠肉干吃光了，来条老狗也勉为其难。这人中原话学得不怎么样，却爱乱掉书袋。”
听见那人又道：“最好是来条白白嫩嫩的小母狗，填进肚子才叫快活！妈妈的，白白嫩嫩吃了哪有做莲花明妃快活！可是肚子饿得厉害……”脚在岩石上踏得“啪啪”连声，似是焦躁难耐，忽然一声脆响，应是手掌击在额头，“先吃掉再做明妃不就大利大吉，妈妈的，先做明妃再吃掉，哈哈……可惜没有。”
仙儿顿时一惊，心想：“什么叫莲花明妃，莫非他说的是女子，他在这里是要捉行人来吃么？”越想越胆虚，伏在原地不敢出声。
那人嘟囔个不停，又说道：“莲花明妃，师父有二十几个，啧啧！虎目师兄有八个，为何我只有三个？同时皈依灌顶，凭什么他如此本事？定是辅修的颅碗不通灵，叫我不能大显神通！妈妈的！这次到中原定要寻一个无……无法无天的！到时候，我也朝三暮四，用不了几天就将虎目师兄比下去，说不定还能跟师父同……同归于尽！”
仙儿忍俊不禁，“嗤”的一下笑出来，岩石顶上“咦”了一声，那人登时住口。仙儿心脏怦怦直跳，心中大叫糟糕，盼着他不再理会。偷眼看过去，见他侧耳倾听了一阵，从高处一跃而下，手扶巨岩探出头来巴望。
星光之下，仙儿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头顶凹凸成一个“山”字，形同笔架，此时说道：“明明听到狗子在叫，怎么又看不见？”边说边走下来四处搜寻。仙儿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伏身之处恰好有块石头遮住他，那人一路走过居然没有发现。
他暗自庆幸，就在这时，那人肚中“咕噜”一声，仙儿也不示弱，“咕噜噜”叫成了一长串。他大叫一声，蹿起身子向山顶就逃，眼前一花，那人竟“呼”的一下跳到他前头，双手伸开在巨岩间一拦，叫道：“别动！”
仙儿说道：“你要干什么？”暗暗摸出铁莲子，盘算着如何制敌。
“诶？”那人上下打量着仙儿，说道：“看着像小母狗，怎么叫出来是公狗！扫兴扫兴。你叫什么？”
“我叫仙儿，你是谁？”
“我是波摩梨师，你听没听过？”见仙儿摇了摇头，那人又问道：“嗯，那虎目梨师你听没听过？”
仙儿说道：“什么虎目梨师、波摩梨师，我一个都没听过！”心中却想，难道这人是西域来的？
那人喜道：“好好好，这下你先知道的是我，对不对？我先叫你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是不是？”
仙儿心想，不如学一学马屁精，他一高兴说不定就放我过去，说道：“波摩梨师的大名我先前没想起来，眼下听来果然如雷贯耳，茹毛饮血，如隔三秋！简直可以跟你师父同样威风，同归于尽了！”
波摩梨师闻言大喜，频频点头，说道：“你是个好人，我要将你带到虎目师兄面前，让他好好听一听！妈妈的，可惜我饿了要吃小狗，只好让他忍痛割爱了。”出手如风向仙儿抓来。
仙儿大惊，扬手打出仅有的几颗铁莲子，向山下跑去。只听身后“哎呦哎呦”连声叫唤，铁莲子接连打在波摩梨师身上，他既不躲闪也不停步，“腾腾腾”接连跳跃，几下就追到仙儿身后，伸手抓住仙儿右肩。
仙儿左足反踢也被他一把抓住，波摩梨师“嘿”的一声将仙儿提离了地面，往肩上一扛奔山顶走去。
仙儿叫道：“我不认识你，跟你无怨无仇，你凭什么抓我？”身子挣扎，左手右脚去打他要害之处。
波摩梨师说道：“妈妈的，吃小狗还要凭什么？凭的就是肚饿！”将仙儿重重摔在地上，过去一指点中穴道，重新扛在肩上。
过了山顶巨岩，向下张望了一阵，喃喃自语道：“你偷着乐去吧！小狗捉住了就吃才新鲜，可是师父总骂我太粗野，刚好半山腰破庙里有灶台柴火，洗剥了烧来吃总该斯文败类了吧！”
仙儿浑身疼痛，心里不住盘算，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波摩梨师道：“我从那里来自然知道，吃了小狗还要去长安，明天还得去送礼，妈妈的！”
“那你走错方向啦！我也正要去长安，你不要吃我，我给你带路，怎么样？”
“你也要去无往盛宴？”
仙儿心中一凛，说道：“不错，咱们一路同行，山下就有饭馆酒肆，到时现成的酒肉端上来，都是美味佳肴，岂不比你自己动手省事、好吃得多？”
波摩梨师道：“嗯，你说的四通八达，倒也有理！”默默走了一段，忽然问道：“山下哪家人家最有钱？我两手空空，总得巧取豪夺些金银珠宝当厚礼，不然西域天魔宗可就太不要脸了！”
“我从没来过，哪知道这些……”仙儿说完立刻后悔。
波摩梨师笑道：“哈哈！你没来过怎么知道就有饭馆酒肆？小狗不要再翩翩起舞，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看……”说话间抬脚迈进一处断壁，“这里破得没有人样，反倒剩了一个盐瓮，正好腌一腌小狗，待会儿煮一锅狗肉汤，我后吃肉你先喝汤，哈哈哈！妈妈的！”
仙儿见他走进一处残垣后面，自己正被放在一处空地，四周房倒屋塌，几尊神像肢体残缺，面目全非，果然是座破庙。
波摩梨师搬出一口旧陶瓮放在院中，里面“沙沙”作响是一些粗盐，将仙儿头上脚下塞进去，却剩了脑袋露在外面装不下。
仙儿大叫道：“你不能吃我！我中了剧毒，你要是吃了就肠穿肚烂，死得不能再死了！”
波摩梨师并不理会，说道：“中毒怕什么，一会儿刮去肠胃自然无事。”
仙儿叫道：“我可是中的黑山派剧毒，已经毒入肌理，连头发里都是，全身上下都吃不得了！”
波摩梨师顿时一惊，向他头上不住打量。仙儿见他眉如大刷，深目巨鼻，极其丑陋怪异，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
波摩梨师突然双眼放光，直勾勾盯视过来，一边狂笑一边围着盐瓮打转，叫道：“宝贝！宝贝！天魔显灵了！”
仙儿心中大悸，寻思：“他怎么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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